雨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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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广阔的荒漠上，一个瘦弱的女孩骑着骆驼，她和骆驼身上都挂着无数个拳头大的金色铃铛。

沿途的枯树凝滞成各种奇形怪状，滚烫的热浪裹着粗砾的沙子，一阵比一阵狂乱。

她嘴角发白，这是长期缺水的征兆。她已经走了三天。俨然如风沙中一棵坚韧的旱草。

这里不见人烟，听不到任何动物的嚎叫，只有无数枯死的躯体半掩在沙地。

空灵而孤单的铃声向天地间漫游开。

她在寻找水源。

二

三年前，村庄里的年轻人开始以伐木为生。

长老们奉劝：“青木千万不能砍啊，雨魅居住在上面，会激怒他们。”

雨魅只居住在这种叫青木的树木。

这种树木有异香，盖出来的房屋可以吸收天地之灵气，延年益寿，为富人所喜爱。

“为什么不能砍青木？”墨墨问长老。

“雨魅是一种神鸟，他们的歌声可以求来丰盛的雨水。”

“如果没有他们，我们是撑不过旱季！”

村里的年轻人不信这邪说，长老口中的神鸟看上去平平无奇，但是老人们见过雨魅的力量。

在长老的小时候，村子长年大旱，在村民的庄稼即将干涸而死时，雨魅以甜润的嗓子唱歌时，立降甘霖。

但在雨水充沛的这几年，年轻一代为利益所驱动，将雨魅的恩德抛于脑后，大肆砍伐青木。随着青木越来越少，多少雨魅无家可归。求雨鸟一族伤心不已。

次年，大旱。为酒肉金钱所包围的人们惊醒，他们请求那剩下的求雨鸟歌唱求雨，但是自从大肆伐木后，求雨鸟一族发誓立下约定不再歌唱，不甘心的人们捕捉求雨鸟，用各种方法逼迫其喑哑已久的嗓子歌唱，甚至追捕幼鸟使母鸟歌唱，但雨魅们像是被磐石哽住喉咙，从未发声。

一只雨魅被人们禁锢在谷仓，墨墨趁无人的深夜潜入。它在铁笼中奄奄一息，右边的翅膀失去一半，血淋淋的。嘴被嵌进铁丝，发黑的鲜血混着唾液淌下，白色翎羽纠结成一团团灰色的结块。

它在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长老让我放走你，请你不要再回来了，他们会伤害你。”

她放走这最后一只求雨鸟。

此后三年，一滴雨水都无。没有青木，也没有一只雨魅。

田野渐渐干涸，皲裂如同老树皮，门前的小河也渐渐蒸发，河底的泥土里可见快被晒干的鱼儿，鱼肚发白，嘴巴微微张合，墨墨凑近了，仔细盯着那空茫的鱼目，好似能听见声音，另一个孩童跳入河底抓走它。墨墨没有听清那声音，却在以后的梦里反复回到那个干旱的夏季，那垂死、状似呼救的鱼儿。

干旱带来饥饿和恐慌，村里不断有孩童消失，牲畜被人杀死，放干了血。

每家每户的窗前以及树上挂满吸引雨魅的金色铃铛，它们的声音像雨魅的歌声，但是自从那只在谷仓的雨魅消失后，再也没有出现。

她的父亲穿过沙漠寻找水源，接着是他的哥哥，也消失在茫茫大漠中再也不回来。奶奶先去世了。她将所有的水留给小辈，死前她的唇干燥如秋天的枯叶，唇边有一丝若有似无的笑。这让墨墨以为死是滋润的，像沉入宁静的湖底那般安详。

三

这次，是年仅十七的墨墨代替病弱的母亲前往沙漠。她带上上一壶水，现在只剩下小小的一口水。

已经是深夜，温度大幅度下降。

她和骆驼挤在一起取暖。

她醒来，骆驼不见了。

她绕着附近的土丘找，终于发现它和一个陌生的男孩呆在一棵枯树下。他穿着白色的衣袍。墨墨已经好久没有见到这样水灵的同龄朋友。村里剩下的孩子都是弱不禁风，缺水与烈日使他们双眼不再明亮，皮肤晦暗。

他一看见她就撒开腿跑，后脚甩起一大簇沙子，比兔子还要灵敏，她好久没有见到这么矫健的男孩。她因为缺水跑得踉跄。

”你快回来！“她喊。

在荒漠里乱跑的孩子总会丢失。这个男孩有莫名的熟悉之感，说不定自己在哪里见过他。

似乎是一眨眼的时间，那个男孩就消失在风沙中。

她低头见到一颗水润的青色石头躺在沙地上。

墨墨捡起它，也许是男孩丢失的。把它收起来，等男孩想起来自然会过来找。

石头只有蚕豆大，光滑没有半点粗糙。这润润的触感，像是掬着一波水。

她举起石头对着太阳照，阳光透过石头，似乎见到一波绿水在其中流动。

她眨眼细看，真的看见绿水。再将石头凑近瞧。里面是一方被绿树环绕的湖泊，一个身影晃过去。是男孩。

墨墨忽然感到一阵眩晕，等清醒过来时，石头里的男孩一个闪身，又消失在树林中，而自己也置身于石头的幻境中。

水，墨墨闻见水的味道，湿润的水气直钻进干渴的身体，滤去疲累，带来舒爽。

面前是一片绿色的湖泊，她一见这清亮的湖水，就忘记呼吸。好久好久没有见到这样可爱的湖水。这么多的水像是怎么都用不完。

她脱下双脚，踩在湿润而细腻的泥土上，湖水晃花了她的眼。

墨墨快快活活地跳入水中，湖水略微冰冷，她感到阵阵幸福的冷颤。

掬起一把河水向天空泼洒，大小不一的珠子喷溅开，就像以前在自家门前的小河那般嬉戏。

她听见一阵鸟鸣，像金色风铃的乐声，是雨魅。她兴奋地跑上岸。

穿过一层层迷雾，踩在树叶腐烂的土地上，两边的枝桠刮伤她，但是忘了疼，那声音蛊惑她，全然忽视自身的痛苦。

她恍然发现自己来到家门前。

一只雨魅停在屋前的枯树上，是它在鸣叫，墨墨认得它是那只被自己救下的雨魅，她见到它一边的翅膀只有一半。

一滴湿润的液体落在墨墨的额头上。

紧接着第二滴雨水落入干结的地面。第三、第四。由绵绵细雨转变为瓢泼大雨。

“下雨了！”整个世界充满了泠泠的雨声。

墨墨的妈妈从屋子里出来，然后她早已逝世的父亲、哥哥、奶奶居然也出来迎接墨墨。墨墨飞奔过去抱住她的亲人们。

世界又下雨了。

四

荒漠仅少有人经过。没有人会发现沙地下一个小小的蜷曲的身体，唇边却带着一份神秘的微笑，那一定是很美的梦。她手里握着一块青色的蚕豆大的石头，里面的一方湖泊也许是世界上最后一片水源了。

无戒训练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