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转机
夏日酷暑。
小花正顶着烈日骄阳，一点点锄着地。除了自己逐渐沉重的呼吸声和沉闷的锄地声以外，能听到的，就只有四野聒噪的蝉鸣蛙声了。
因为韭崎爷爷说了，所以小花在爷爷一脸不快地指导下开始重新经营土壤。
“你那种锄法是不行的。”
“对不起，”听了爷爷的指示，小花开始加大力度和挥锄的幅度。
小花在这边加油锄着地，韭崎爷爷就在周围四处巡视，时不时就会指正小花的动作或是指示接下来该做什么。
“那个……要加肥料什么的吗？”
“土里加过枯叶了吗？”
“加过了。”“那就不用了。”
在小花停下来杵着锄头稍加休息的时候，只见韭崎爷爷走在左边一侧高出一米左右的空地上。
“干完之后把这里也给开垦了。”
小花擦了擦额上的汗，笑着说道：“用不着那么大，只要够我和孩子三个人吃就行了。”
韭崎爷爷皱着眉头转身，“你没听见吗？”
“是。”小花虽然不明白韭崎爷爷到底想做什么，但说得这么郑重，又不能反驳他，只好听话将上面的一块土地也开发出来。
日头渐渐西斜，小花在上面锄地时，韭崎爷爷就在检查下面土地的土壤。
“做出垄来。”
“是。”
“间距再大点。”
“是。”
“太低了，再高点。”
“是。”
太阳逐渐落入西山，小花的土地也差不多终于快要弄好了。
听见韭崎爷爷朝这边的脚步声，抬头一看，只见爷爷提着那个种薯的袋子，一面叮嘱着“一周后切口朝下种下去”，一面将袋子丢在了边上的草地里。
“不要浇水，就那么放着不用管。”边说边转身朝着停在路边的小卡车走去。
“那……那个……谢谢您教我这么多……”引擎声响起，掩盖了小花刚说出口的道谢。
韭崎爷爷一走，两个孩子就跑了过来，“妈妈，你没事吧。”
直到这时，小花今天一整天的力气好像一瞬间全部透支，坐倒在地。
比起从书上自己一点点学习摸索，有人愿意教真的非常难得，因此今天一整天小花都鼓足了劲努力去做，生怕做的不好韭崎爷爷就不乐意教。
回到家一看，原来韭崎爷爷将种薯都一一切成块，每一块上都有几颗芽。
依照韭崎爷爷的方法种下去的种薯很快长了起来，菜地里绿油油一片。
一日，小花正在地里除草，刚站起来准备捶捶酸痛的腰，就见路边上停着两辆吉普车，一辆白色，一辆红褐色，车前站着两个矮胖的老爷子。
一个穿着白色夹克，一头花白的头发；一个穿着红色马甲，待着红色边框的墨镜，正面朝小花的方向站着。
“您好。”小花赶紧打了声招呼。
“过来一下。”白衣老爷子面无表情地说着。
正当小花打算询问有什么事时，红衣老爷子招手道：“别问了，过来一下。”
白衣老爷子也跟着招手，“别问了别问了。”
跟着两个奇怪的老爷爷来到镇上的农贸市场，小花提着购物篮到处逛着，忽然听到一个老爷子叫她，“喂，我跟你说。”
“啊，好的。”转过身来，原来是红衣老爷子，只见他两只手上各拿着一盆幼苗。
“西洋甘菊和卷心菜呢，把它们种在一起不会长虫而且味道会变好……”
“啊，不行，”原本在后面挑选幼苗的白衣老爷子，听到红衣老爷子的话，立马转过身来打断了他的话，“卷心菜必须搭配芹菜。”
“不对不对，新手应该从这种学起。”“不行不行不行，西洋甘菊那玩意能填饱肚子吗？”……
小花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不知该听那个的话。
回到菜园里，两个老爷子为教小花怎么种菜又开始相互争论起来。
白衣老爷子一面示范着将一株幼苗埋进土壤里，一面解说，“要这样浅浅地种下去……”
“不对，”红衣老爷子拿着洒水壶往刚挖的一个洞里浇水，“要先往洞里浇水之后再……”
“不行不行，水什么的之后浇就行，应该先种下去……”“不对不对不对……”
……
两人教小花给蔬菜施肥的时候也是……
“追肥的话像这样稀稀疏疏地就行，”红衣老爷子捧着肥料包，稀稀疏疏地在蔬菜周围的土壤上撒上几颗，“追太多也只会招虫子而已……”
“不行，给我！要再大胆一点……”白衣老爷子把肥料包抢过来，正准备抓一大把，红衣老爷子又将肥料包抢了过去，“不对，追少点就行。”
“你要是按他说的做一定会失败的。”“那是你吧。”
“你说什么！”“你说什么！！”……
小花望望这边，又望望那边，到底要怎么做呢？
像这样以种菜为契机，陆陆续续又有好些淳朴的村民或教小花种菜、或教她施肥、还有直接来家里送些自家做的肥料等的，小花也因此渐渐和村里的人们熟络起来。
这回又有两对夫妻来到了家里，还特地带来了自家制作的木醋酸。
“谢谢你们特地送来这些。”小花给客人们倒上了大麦茶。
“我们才是，突然拜访打扰你了吧。”“没有的事。”
坐在左边穿着黄色马甲的大叔一面接过递来的大麦茶，递给更左边戴着眼镜的妻子，一面关心道：“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吃了不少的苦吧。”
“尽是些不知道的事情，每天都在学习。”小花又递过去一杯茶。
另一侧右边的一位着衬衫的阿姨接过茶杯说道：“有很多人好不容易从城里过来，但马上就遇到挫折回去了呢。”
“还有其他年轻人来这里吗？”小花将茶递给坐在右边的戴着帽子的大叔。
大叔接过茶杯，“没有没有，都是些已经退休的体面大叔。真好笑呢，他们太没毅力了。”
听了这话，几位叔叔阿姨都不约而同地笑出声来。
黄衣服大叔端起茶杯，“这话我来说也不太合适，不过要在这块土地生生活确实不容易啊。”接着喝了一口茶。
身边的妻子顺着他的话说道：“排水又不好，”
“还经常下雪，”另一个阿姨接口。
“大家必须互相帮助啊……”
几人就一些生活上的锁事又聊了许久。
过了几天又有几个村里的年轻妈妈来到家里。
三个穿着幼稚园制服的孩子在妈妈们身边嬉戏。
“我还以为你是个不和邻居打交道的人呢。”一个长头发、穿着运动常服的妈妈如此说道。
另一个抱着孩子、稍显纤弱的妈妈解释说：“这儿的年轻妈妈非常少，同伴增加了让人很安心。有什么问题就尽管问吧。”
“啊，那么……”小花确实有不少的问题想要问，其中最紧要的就是……
“什么！你一直在靠以前的存款生活？”这位长发妈妈显然十分吃惊，"要在这里找工作可是非常困难的哦。"
“大家都是把孩子放在托儿所然后在出远门去上班的。”抱着孩子的妈妈向小花解释。
不曾想这番对话被躲在一旁的小雪听见了，晚上一直吵着问托儿所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为什么我和小雨都不去托儿所呢？”
“这是因为……”
“我也想去托儿所！”
“不行。”
“要去！！”
“不行！”
眼见小花坚持说不行，小雪一面大叫着“要去要去要去……”一面变成狼在屋子里到处乱窜，大有不让去就撒泼耍赖之意。
在屋里乱跑一气，又变成女孩模样回到小花面前，“我要去！！！”
吃饭的时候也不好好吃饭，在一边的榻榻米上直打滚，“我想去托儿所！想去想去想去……”
“……小雪，快点吃饭。”
好不容易吃完了晚饭，小花在擦碗的时候，小雪又开始一面委屈的直掉眼泪，一面缩在厨柜与冰箱之间的空隙里赌气。
“人家知道狼孩是秘密嘛，但我会处理好的嘛……”
“但是呢……”
“我会处理好的嘛……”
第二天韭崎家的叔叔婶婶来到家里做客，突然见他们一动不动地望着院子，抬头一看，小花吓了一跳。
只见院子里站着一只狼，背上还披着一件小雪的粉色外套。
“小花，你开始养狗了吗？”
“啊，那个，算是吧……”小花满头大汗，不知道小雪到底要搞什么鬼。
韭崎婶婶呆呆地望着院子，回过神来抓住韭崎叔叔的手臂，“那个不是狼吗？喂，老公，那个是狼吧。”
“不，不是……”小花竭力想要否认。
“说什么傻话，现在的日本哪里还有狼啊？那是牧羊犬和什么的混血，”叔叔抢过话头并不同意婶婶的说法，又转头向小花寻求赞同：“是吧小花，我猜对了？”
“诶？奇怪，狗不见了。”婶婶四处望了望，有些疑惑。
只听屋后的拉门被打开，“韭崎阿姨，您好。”
是小雪从屋后回来。
“哎呀，小雪，今天很有礼貌呢。”
“哦，衣服和狗狗的是一套吗？”叔叔倒是对刚才的“狗狗”印象深刻，“真可爱啊。”
只见小雪跑出去跳下檐廊，利用屋内人们的视角盲点，又变成一只身披粉色外套的“狗”跑到院子中间。
“你怎么了，小花？”
回过神来的小花只有尴尬地笑着。
小花被小雪这一连串的行为吓到了，不过也大概知道了她的用意，大约是想告诉小花自己可以控制住，不会突然在人前变成狼，希望自己能允许她去托儿所吧。
送走盛夏，迎来凉秋。
当院子里枯黄的树叶翩翩起舞的时候，一家三口迎来了第一次大丰收，挖出来的绿色植株下结了一大串圆滚滚的土豆。
小雪也学着挖土豆，不过她不懂要先将植株周围的土壤挖松，而是直接抓着贴近土壤的根部直接往上拽，废了老大劲好不容易将板结的土壤扯松，结果收不住力，一屁股向后摔倒，前面植株的根茎齐断，圆滚滚的土豆咕噜噜滚了一地。
小雨则安安静静蹲在一边，将挖出来的土豆一个一个拍去多余的泥土，放进从家里带来的大桶里。
小花回头将土豆分装好一家一家送去村里的人家，以示这些日子以来的感谢，每户人家也都回赠了许多其他的蔬菜给小花，或者是大白萝卜，或者是几个大南瓜，各种蔬菜层出不穷。
上次那两对夫妻也带着自己种的蔬菜来到家里。
“只有小花家的旱田没有被动物糟蹋呢。”那个戴帽子的大叔不禁有些感叹，因为自入夏以来村里各家的地里都有着不同程度的破坏。
戴眼镜的阿姨也跟着附和：“明明在这么深的山里还真是不可思议呢。”
“是有什么诀窍吗？”上次穿着黄色马甲的大叔这次也戴了一个鸭舌帽。
小花也想不到究竟是怎么回事，忙摇摇头，“不，没有什么诀窍。”
感觉到有人拉扯自己的衣服，回头一看，是从开始就躲在身后的小雨，只听他小小声问道：“什么是【诀窍】？”
就在这当口，小雪快速从众人身边窜过，大声叫着“是尿尿！”，两只小脚丫在木制地板上发出一连串“咚咚咚”的声音跑远了。
“小雪真有精神啊。”
小花想着小雪的话，突然脑中灵光一闪，“难道是……”
“是什么？”一旁的叔叔阿姨们有些奇怪。
“不……没什么。”
下午，韭崎家的叔叔婶婶也送了好多东西来了。
“哇，谢谢您。”将送来的鸡蛋收进冰箱里。
“不用谢的，这是土豆的回礼。”
“我们很久没有吃鸡蛋了。”
“那真是太好了，没了再和我说哦。”
韭崎婶婶来到厨房，忽然发出一声惊叹：“哎呀，多么小巧玲珑的冰箱啊！”
因为小花家的冰箱很小，眼见村民们送的蔬菜都装不下，韭崎家的叔叔们送来了一个超大冰箱。
“这么大的冰箱多不好意思啊。”
“没关系没关系，不用客气，反正也是一直放在杂屋里不用的东西。”两个叔叔将冰箱从小卡车上搬下来，就要往小花屋子里搬。
“但是……”
“收下吧，要是带回去的话，老爷子会生气的。”
“老爷子？”
叔叔一边慢慢往屋子里走着，一边向小花解释：“一直【小花，小花】地唠叨，他是喜欢上你了，明明都90岁了……”
“要我们好好照顾小花的不也是他吗……”
“笨蛋，老爷子不是说了这个不要告诉她吗？……”
因着叔叔们进到屋子里，站在外面的小花渐渐听不见他们在说些什么，但是也知道多亏了韭崎爷爷，才让自己很快融入到了这个村子里。
黄昏时候，小花下山来到路边等着韭崎爷爷从地里上来。
见韭崎爷爷走过来，小花给他深深鞠了一躬，“我终于明白您为什么要让我把旱田开的那么大了。”
韭崎爷爷摘下手上的手套，依旧是那副不快的表情，“真让人不爽。”
正当小花疑惑之际，只听爷爷继续说道：“为什么你总是那样傻笑？”
听到这样的问题，小花忍不住笑出了声。
“不要笑！”
韭崎爷爷怒喝出声，但小花知道他就是这种性格，并不以为忤，反而笑得更加大声。
“有什么事那么好笑？”
小花兀自哈哈笑个不停。
晚间等到两个孩子都睡了，小花独自一人泡了一杯热茶，跪坐在矮书架前。
书架顶上的水瓶中插着一枝红色的木槿花，照片中的他还是老样子。
小花对着他慢慢细数着这一段虽然辛苦但是却很值得的乡间生活。
“原本我们是为了避人耳目才搬来这里的……”
“可不知不觉间却受到了众多乡亲们的照顾。”
“虽然一开始很辛苦，不过现在看来应该能在这里生活下去了。”
……
天气渐渐转冷，很快冬日就在一个意想不到的早晨降临。
三人将檐廊上的防雨门缓缓打开，一股刺骨的寒意立马从渐渐拉大的门缝中钻进来。映入眼帘的是成片成片、铺天盖地的厚厚白雪，院子中依稀有几根长草从厚雪中冒出来，不过也都被叶上的积雪压弯了腰；抬头一看，屋檐上也垂着一排晶莹剔透的冰柱，四下里寂静无声，俨然是浑然天成的另一个世界。
“好壮观！”三个人惊喜地大叫出声，打破了这个世界的宁静。
小雪哈哈大笑，从檐廊上直接往雪地上一扑，“咯吱”一声，在雪地上映出一个小人来。连连在雪地上滚了好几圈，映出一排小人来。小雨像是试探一般，“咯吱咯吱”深一脚浅一脚在雪地上映出好些小脚印，终于再也抽不出小脚丫，“咯吱”一声也扑倒进积雪里。
小花深吸一口气扑进雪地里，正好倒在两个孩子之间，两条大张的胳臂将好不容易从雪地里站起的小雨，以及大闹着踩雪的小雪一起带倒在地。
一手一个抱住两个孩子，在雪地上滚了几圈。积雪沾满了头发和衣服，三人也浑然不顾，在雪地上滚成一团，一起纵声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日间，给两个孩子各自系上红色和蓝色的小围巾，朝冬日积雪的山上进发。小雪和小雨到了山上就停不住脚，越跑越快，最后变成狼的模样在山林里飞驰。
小花一面注意帮他们捡起掉在地上的衣服，一面跟着他们的方向跑着。
这一场雪下的很深，平日里的灌木丛都被深埋雪中，雪地上的障碍物极少，两个孩子在树木间飞驰穿梭，在空旷的山坡上跳跃滑行，直跑得热血澎湃，就连林间的积雪也被激得四散飞扬；同时又感到无比地自由自在，仿佛已经融入大自然之中，三人都不由自主长啸出声。
“嗷——呜——”
玩累了，三人躺在雪地上直呼白气，却依然禁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回去的路上，两个孩子依然保持着狼的样子在前面缓步跑着，小花拿着两人的衣服跟在后面。
突然听到前面的小雪急切地大叫：“小雨！妈妈！小雨他……”后面说了什么听不真切，但见小雪这么着急，肯定是小雨出了什么事。
眼见小雪也很快失了踪影，小花急忙往那边奔去。
小雨……小雨……小雨……
来到山坡上时，才发现下面是一条湍急的溪流，小雪坐在一侧的岸边，不住地喘气，全身的毛发都湿漉漉地紧贴着身体，小雨也是浑身湿透，却是变成了人肤色发青的躺在一边，显然是刚被从水里救起来。
“小雨……小雨！”小花立马跑下坡去，将小雨抱起，使劲摇着小雨的身体，“小雨，快睁开眼睛，小雨！睁开眼睛啊！”
可是小雨却毫无反应。
将小雨裹进怀里，小花忍不住大哭。
“小雨！小雨！小雨！睁开眼睛啊……小雨……”
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要是小雨出了什么事……
一个软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妈妈，这样好难受啊……”
小花觉得这是世上最动听、让人安心的声音。
“小雨！”
小花又惊喜又害怕，生怕眼前所见的只是一场梦，但见小雨原本变得铁青的肤色可见地在恢复正常，这才终于得以稍微放下心来。
但刚刚遇到的事情还是让她感到后怕和脱力，眼泪兀自流个不止。
尽管刚刚才从危险中解脱，小雨的眼睛却闪烁着跟平时不一样的光芒，嘴角也带着笑意。
“我发现了一只冠鱼狗……是一只很漂亮的冠鱼狗，”小雨转头望向一侧的溪流，“我觉得今天能够抓到它……总觉得今天的我和平时完全不一样……”
小雨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在空气中虚抓了几下。
“我今天一点也不害怕……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够做到了，所以呢……”
抬头看见妈妈在哭，小雨似乎有些不解，“为什么妈妈在哭？”转过头来，只见姐姐小雪也是一脸担忧地看着自己，“我们在这里干什么？”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
小花膝行几步将小雪一起抱在怀中，在空旷寂静的山林中终于忍不住痛哭出声。
【母亲后来告诉我，这辈子她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么让她害怕的事。】
【从那以后，小雨就像是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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