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遇见
【你可能会笑我“这听上去就像童话一样”“不可能有这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但这的确是我母亲的故事。】
【母亲她爱上的——是一个狼人。】
【母亲当时是东京城郊一所国立大学的学生。学费靠奖学金来维持，生活费则是通过兼职来填补。】
【初夏的某一天，母亲在大学里邂逅了父亲。】
【他那穿着松垮的T恤，连教科书都没有、就只是一个劲地记着笔记的背影，在母亲眼中与其他的学生完全不同。】
“请等一下。”
小花在校舍里找了好久，才终于在教学楼后侧的楼梯口找到了他。
见他回过身来，小花伸出一只手去，是一张空白的表格。
“这是签到表，不填好上交的话会被当做缺勤的，所以……”
“我不是这里的学生。”
这是小花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
低沉，冷漠又疏离。
“嫌我碍眼的话我就不来了。”随即就消失在楼梯转角。
小花在原地怔恁了一会儿，又立马跟了上去。
学校后面是一个社区公园，常常有很多老人带着孩子在那里玩耍休憩。
几个小孩子追逐着在他身边跑过。
忽然落在最后的一个男孩子被地上突出的石块绊住，摔了一跤，哇哇大哭起来。
只见他缓缓走过去，将那孩子抱起，摸了摸头，表示安慰。
小花心想，原来他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
再次追上并叫住对方时，是在学校门口。
“请等一下。”一边说着，一边从斜挎包里拿出一本书来。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学生，但刚才那节课，没有教科书的话会比较难懂，要一起看吗？”
因为这一次邀请，小花和他渐渐熟悉起来。
小花的生活不再是简单地重复着上课、兼职。
在一个人工作、买菜、吃饭、看书的时候，总是变得有所期待，偶尔也会想到：那个人在做什么呢？
有那堂课的日子，小花总会精心穿上那件漂亮的蓝色连衣裙，理理头发，稍微打扮一下再出门。
那节课开始前的课程、以及午餐时总会不由自主地开始走神……
“这起审判的控告者是诗人莫勒图斯，政治掌权者阿努图斯以及演说家卢孔三人……”
小花坐在教室的窗边，一边记着笔记一边时不时地往窗外瞥上一眼。
眼见他从外面急急忙忙的赶将过来，小花立马将笔记本、包等自己的东西，连同她自己一起，移到课桌的另一头，在这边桌面上留下一本教科书。
上课结束后，小花带着他一起悄悄溜进学校的图书馆。
即使没有了座位，两人就这样站在书架旁也其乐无穷。
各自感受着来自书中的无限乐趣，即使不说话，渐渐的连双方翻页的声音都变得一致……
黄昏时分，两人一同走在宽阔的河堤上。
“你做什么的时候会高兴？”
“你喜欢吃些什么？”
“你至今为止喜欢过哪些人？”
听了小花一连串的问话，他不禁笑出声来，“为什么……你叫做【花】？”
“名字？”“嗯。”
“我出生的时候正好赶上后院的大波斯菊盛开。不是我家种植的，是野生的大波斯菊。据说父亲看到了那些花就突然想到了这个名字，他希望我成为一个【永远绽放花一般笑容的孩子】。
“在困难或痛苦的时候，无论是一时也好，是勉强自己也罢，都要笑着去面对。他说这样做的话就可以大体上撑过去。”
一旁的他只是静静地听着。
“所以呢，”小花突然侧过头去，“父亲葬礼的时候我也都一直笑着，结果亲戚很生气地责备我，说我不严肃……”
说到这里，小花低下头，“但是……现在想来那时我的确太不严肃了吧。”
“没那回事。”
可能是眼见小花突然变得消沉起来，他难得说了句安慰话。
小花哈哈笑着，“太好了。”上前几步轻快地走在他的右前方。
两人朝着夕阳下的城镇走去。
一日晚间，小花下班后赶到两人约定的蛋糕店门口。
店前的街道上，车辆行人都满身风尘，步履匆匆。
只有他安静地站在那里，翻着手中的书，独有一份宁静。
因为两人白天都要工作或是上课，晚上小花又有兼职，所以就算是会面，两人也只能在无人的深夜，沿着小镇的街头巷尾缓步而行。
“即使住在同一片住宅区，每户人家也都截然不同。有钱人的家，穷人的家；人口众多的家，独居的家；有婴儿的家，只有老人的家。”
两人爬上一片住宅区的高地，小花跟着他的目光，眺望脚下的万家灯火。
明明头顶只有一盏枯黄的路灯，身边也只有这样一个不久前还是萍水相逢的人，小花却并不觉得在这个陌生的城镇里独自生活的自己倍感孤寂。
凉风吹过，远处传来一阵电车的隆隆声，耳边又传来他低沉的音色。
“如果我有家的话应该会很好吧。我会说【我回来了】，然后拖下鞋子，洗脸、洗手，贴坐在椅子上。那应该会很好吧。”
他说这话的时候，万家灯火好像都被吸进了他的眼睛里。他眺望着远处，又是期待又是向往。
“我要做一个书架，书放满了的话，就再做一个新的书架。做什么都可以，因为是自己的家。”
小花抬头看着他的侧脸，心里想象着他所说的美好场景，不由地就脱口而出：
“那我就在家里对你说【欢迎回来】吧。”
小花感觉到他好像是吃了一惊，张了张口，但到底再没说些什么。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人工河上的街道慢慢走着。
“小花，”听到身后的声音，小花转身问道：“什么？”
“我有件事必须要和你说……”他说这话时似乎有些犹豫，小花感觉他要说的话会是很严肃的事情，不禁站直了身体，“说吧。”
“其实……”
一辆汽车从身边开过，又一辆面包车从对面开来，小花终于听见他说：“……明天再说吧。”
接着他便转身走向了另一条昏暗的街道……
但是自那以后，他却从来不曾提起这件事。
秋风乍起，街边的树叶黄了、落了，很快冬天又到了，街边的行人也都换上了厚实的棉衣。
这一天晚上，小花呼着白气，按照约定一下班就来到以往的那家蛋糕店门前。
这是他们一贯的做法，下班后先去蛋糕店前会面。
今天是圣诞节，店内传出愉快的圣诞歌谣，店前也被装饰一新，成人高的圣诞树上挂满了蝴蝶结和礼品盒，五彩的灯光一闪一闪，很是喜庆；
就连平日里步履匆忙的行人今天也好像缓和了脚步，说说笑笑，一批又一批从小花眼前走过。
小花从包里拿出一本书来看，却怎么也没能看进去。
时间一点一点走过，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连蛋糕店也开始打烊，店员出来将营业牌搬进店内，而他却迟迟没有来……
气温越来越低，最后蛋糕店也关上了卷帘门，商店街上的灯光也一盏一盏逐渐熄灭。
小花抱着双腿蜷缩着坐在店前继续守着约定，而她等的人仍然没有来……
不知又过了多久，也许是一分钟，也许是一个小时，她冻僵的耳朵终于又听到了熟悉的低沉声音。
“小花……对不起，小花。”
“我错了。”
过了良久，小花从围巾中抬起头来，在他面前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两人来到远离镇子的郊外高地上，只有满天的星光和婆娑的树影作伴。
“这件事至今为止我没和任何人说过，我很害怕，害怕你可能会离我而去。”
小花认真地听着，并不插话。
“但是……我应该早点和你说的，不，应该早点给你看的。”
“给我看？”
“稍微闭上一会儿眼睛。”
虽然很是疑惑，但是小花还是听话的闭上了眼睛。
“再闭久一点。”小花刚忍不住打算睁眼就被打断了。
又过了一会儿，“可以了吗？”
小花慢慢睁开了双眼，眼见星光照耀下，他抬起的左手正在缓慢地变化着。
晚风在高地上吹拂着，旁边的树林发出沙沙的声音。
而眼前的他正以可见的速度变成了狼的模样。
“小花，我看上去像什么？”
小花一时恁在原地，只是目不转睛的看着他。
“吓到了？”
小花点头。
“以后再也不见我了？”
小花摇摇头。
“但是你在颤抖，在害怕吗？”
“不害怕。”
【我那时才知道，狼人会在满月之夜变身袭击人类这件事只是一个传说，世界上充满了我所不知道的事情。】
【母亲说她当时也是这么想的。】
【父亲是被认定为约100年前灭绝了的日本狼的末裔，狼与人的混血。父亲是继承了这条血脉的最后一人。】
【父亲的双亲向当时还年幼的父亲诉说了种族灭亡的历史，在叮嘱完他绝不能将这件事告知他人之后便去世了。】
【那之后，父亲被毫不知情的亲戚收养，历经艰辛才长大成人。】
【拿到驾照后，父亲来到城里寻找工作，不为任何人所知，不为任何人所念，就如同偷偷藏身一般生活至今。】
【据说父亲是这样说的。】
自圣诞节那一夜之后，他搬进了小花的小公寓。
他们白天各自努力工作和上课，傍晚一起去超市买食材。
小花做晚餐时，他就会将白天工作时采回来的不知名的小花，放进装着水的玻璃瓶中，放置在窗台上。
随后两人一起吃饭。
他喜欢小花做的鸡肉串。
第一次吃的时候，小花教他将肉串在杯中的酱汤里浸染一下再吃。
从此以后他就爱上了这个味道。
日复一日，窗台上的野花越来越多，品种每日都在更换。
两人将一张雪山脚下的风景照立在靠墙的书架顶层上，相约以后一起去旅行。
初夏的某一天，小花在收叠两人的衣物时，忽然一阵恶心感袭上胸口。
在医院检查后，得知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
想到他体质的特殊性，小花自行在学校图书馆里寻找自然分娩的书籍学习。
两人在老地方——那家蛋糕店碰面。
他风风火火的跑将过来。
将小花搂入怀中，大笑着原地转起来。
之后，小花度过一段尽管生理上很难受，但是心理上却异常幸福的日子。
尽管每天都吐得昏天黑地，甚至需要在枕旁放一个盆，以便随时想吐。
但是无论多晚，他都会在一旁照顾着小花，小花难受，他也无法安心的睡觉，尽管第二天还有高强度的工作等着他。
有一次冬日，晚上他回来时，小花见他浑身邋遢，头上、身上还插着鸟羽。
他有些不好意思，把背在身后的左手举起，是一只山鸡。
这一回，他亲自为小花煮了一碗色香味俱全的鸡肉面。
小花洋溢着笑容，幸福地吃着尽管还很烫的面，他就在一旁静静地温柔看着。
屋外寒冷刺骨，室内却仿佛比春日还要暖，空气中似乎充满着名为幸福的泡泡。
在等待孩子降临的日子里，小花做了很多小孩子会喜欢的小布偶，其中就有一只灰白色的狼。
带着这样的期待，日子一天天幸福地持续着，终于产期将至。
【母亲就在那间小小的公寓里生下了我。】
【那是一个下雪天。】
【没有去医院，也没有找助产师，仅仅靠他们自己。】
【因为母亲担心，如果生下来的是一只小狼的话，会吓到医生们的。】
看着睡梦中时不时乱动的小小生命，两人都觉得有些不可思议。
“能顺利地生下她真是太好了。”
小花有些感慨，毕竟全程都是靠自己，在真正落地前一切都是未知数。
他右手抚摸着小花的手指，眼睛一刻也舍不得离开那一团小小的身体。
“不，接下来还会有很多事情呢。”
看着婴儿呼呼大睡的可爱样子，小花不禁有些期待，“她会成为一个温柔的孩子吗？”
“也许会成为一个聪明的孩子。”
“她会成为怎样的大人呢？”
“不管是护士，老师，还是烘焙师，希望她能找到一份自己喜欢的工作呢。”
“希望她不会有痛苦的回忆，健康成长。”
“在她长大之前，就由我们好好守护她吧。”
【第二年的春天，母亲生下了弟弟。】
【那是一个下雨天。】
【那一天，父亲突然没有了踪影。】
窗外下着大雨。
小花抱着出生不久的小雨，等了又等，可是过了很久，他还是没有回来。
呆呆望着窗上的万千溪流出神良久。
“嘛……嘛……”突然感觉到小雪的小肉手拍着她的手臂，小花定下心来，终于决定出去找他。
给两个孩子穿上小雨衣，背上固定着已经一岁的小雪，怀里固定着刚出生不久的小雨。
打开玄关的门来，只见要处理的垃圾袋还堆在那里。
小花带着两个孩子，打着雨伞，从小镇的大街小巷走过，从住宅区到商业区，从学园区到工业区……最后终于在人工河上的桥头看到了他。
手中的雨伞不知什么时候从手中掉落。
响在耳侧的沙沙雨声越来越大，震耳欲聋。
漫天的大雨从空中泼洒下来，就像天幕中开了一个大洞。
而现在，小花的心上，开了一个大洞。
隔着重重雨幕，小花看见几个穿着防护服的作业人员攀下水泥河堤。
在河堤下的浅滩上侧卧着的……
是一只已经死去的灰白色的狼。
狼的身侧、水中，飘浮着一根根褐色与白色相间的鸟羽……
【我们仍然不知道那天父亲在想些什么，或许是受到了要为孩子狩猎的本能的驱使，又或许是想让产后不久的母亲吃一些有营养的东西……】
作业人员将狼的尸体装进黑色的袋子中，又扔进作业车的车厢内。
聒噪的雨声砸砸砸砸响在耳侧。
小花奔向作业车，努力想要再看他一眼。
她哭着、喊着，而工作人员只是拦着她……
后来，作业车开走了。
小花终于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气力，跌坐进冰冷的雨水里……
小花做了一个梦。
那是一片一望无际的绿色原野。
她穿着那件漂亮的蓝色连衣裙，而他在对面温柔地笑着。
只见他嘴唇一开一合，说了些什么，可是小花却除了风拂过原野的细细浪声什么也听不见。
他转身逐渐走远，从人慢慢变成一只狼，直到变成一个小黑点，在小花的视野里消失不见。
小花大声呼喊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孩子们就拜托你了”，母亲仿佛听到父亲这样说。】
将他的驾驶证靠在窗台的水杯上，小花坚定地说道：“嗯，交给我吧。”
看着驾驶证上的他，一时间泪水忍不住夺眶而出，然而小花还是在下一秒努力绽放出坚强的笑容。
“我会把他们好好养大的。”
【那之后母亲经历了一段非常艰难的时光，但我却完全不记得了。】
【据说我生气或是撒娇的时候，经常会把毛发竖起来变成狼的样子。】
【据说我小时候饭量很大，从早到晚都哭着要吃东西，和我那饭量很小又纤细的弟弟小雨差别很大。】
【母亲为了带孩子，大学休学了，打工也不得不辞掉。父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存款支撑了我们的生活。】
【据母亲说，我们姐弟小时候对于自己应该作为人还是狼来生活这一点，仿佛充满了疑惑。】
【无法和身边的人商量的母亲，只能独自看书学习育儿知识。】
【不分昼夜每隔两个小时一次喂奶。据说当我们不肯好好喝奶的时候，母亲就用脱脂棉沾着母乳喂我们。】
【但当我们连奶都不肯喝，一个劲地哭的时候，不知如何是好的母亲，就只能一整晚不断地抚摸我们的后背。】
【因此母亲眼看着就憔悴了下去……】
【拜我们所赐，即使是很短的时间，母亲她只要一闭上眼就能够睡着。】
【最让母亲头疼的是我们生病的时候，不知道该去看小儿科还是兽医，只能依靠不停打电话向两边的医生咨询。】
【母亲那时很后悔当初没有问过父亲他小时候是如何被养大的。】
【据说我有时吵着母亲要去散步，可是遇到被主人牵出来散步的狗，就会忍不住变成狼上去挑衅。】
【母亲只好抱起我们在众多人的目光下赶紧离开。】
【但是问题并非只有这些……】
【据说小雨喜欢在晚上哭，母亲怎么哄都不管用，那间小公寓隔音效果并不好，隔三差五邻居就会过来提意见。】
【母亲没有办法，即使是在寒冷的冬季，也抱着小雨在公寓楼下的小公园里细心地轻哄着。】
【据说有时候我和小雨玩得疯了，会在大半夜里变成狼大叫。】
【这回连房东也来了，说公寓禁止养宠物，不能遵守的话就只能搬走。】
【因为我们体质的特殊，一次都没有接受过医院的定期检查和预防接种，于是母亲还要防着儿童咨询所的突袭……】
两个孩子在远处的空地上奔跑、撒欢。
“我说……”“怎么啦，妈妈？”
跑到面前的两个孩子，耳朵鼻子还没有收回去，保持着狼的模样。
小花看着他们，忽然问道：“你们以后想做什么呢？”
“是做人，还是做狼？”
两个孩子疑惑地歪了歪头，并不理解母亲话里的含义。
小花继续说出自己的决定：“我决定搬家。”
“为了将来你们能够有所选择。”
温暖的阳光从东边的树林上方升起，为空旷的草地上镀上一层金色。
小花坐在长椅上，两个孩子站在她身侧。
三人眺望着初升的太阳，迎接着即将到来的崭新生活。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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