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有老娘一点都不乖

母亲因为摔断股骨头关节进院接受手术治疗，住院半个月后，成天哼哼着要回家的老太太终于重获自由出院归家修养康复，我们做儿女的也跟着松了口气。

七十八岁的母亲健康状况一向都还不错，除了有点血压高，在医院各项脏腑功能的检查结果让医生都竖起大拇指，可以说，我四十七岁的身体脏腑功能还不如年将八旬的母亲好。

也正是因为母亲的身体素质不错，加上她能吃能睡，所以母亲恢复得很快。暂时靠着扶手架行走的母亲日见日地腿脚灵活起来了。

在家，我们不必每时都守在母亲身边，但却也仍不敢大意，生怕她一不小心又跌倒，整出更严重的后果来，因为年纪越大的母亲脑子越发的糊涂了，性格也越发地倔强了，若不紧盯着她点，还真不知她偷摸着会做出些什么事来伤害她自己。一言以盖之，如今的母亲老着老着，都老成小孩了，老得一点都不乖了。

二嫂见母亲床上的被套起着难看硬硬的毛球便花钱买了新的被套给她换上，我特意当母亲面说：“你看，二嫂对你多好，帮你洗澡擦背，给你买睡衣，又花两三百给你买了新被套，这样的儿媳去哪找？”

二嫂准备帮母亲洗澡

可转头间，母亲记得她新换了被套，却跟人说，是我给她买的被套，母亲大概是看着我从镇上拿回被套到她房间的，所以以为是我买的。二嫂听了，心里有些不得劲，笑说母亲真是糊涂了。

母亲有时会吵着要吃那个黑色的药丸，她说解不出大便，我们有些反对她依赖药物来通便，常劝她多吃点蔬菜苹果香蕉什么的，而母亲回复我们的就是干脆利落的三个字，“不想吃。”

天才亮，母亲就指挥着父亲：“老倌子，你去放了那三只鸭吧。”

父亲就回了一句：“你操那么多心做什么呢？”

这下可不得了，父亲的一句话换来了母亲伶牙俐齿的回敬：“我一病，好像一屋人都病了。”

父亲听了，气不打一出来，嚷嚷着吼了母亲几句，还找我们诉苦，搞得我们哭笑不得。可不过半支烟功夫，老两口又平和地唠着八百年前的旧事。

的确，母亲人虽病了，心里倒是挺管事的。那晚九点多，睡在房间床上的母亲看到了对面厨房亮着的灯，竟兀自从床上爬起来，在父亲大声的呵斥声中走出房间，走进大厅，迈入厨房去关灯。听到声响的我赶紧走出来看母亲在闹什么幺蛾子，而这一看，直让人吐血。

我的母亲大人居然就那样走出房间，穿着单薄的内衣，连扶手架都不用！而且走路还挺利索的。老太太的胆子也太肥了，居然敢在出院不到十天后就撇开扶手架独自行走。医生可一再嘱咐我们在一个月内要留意别让母亲动了手术的右腿着力，而且万一一个不稳跌倒在地可怎么办？

“娘老子，你干嘛？怎么能不用扶手架就走出来？摔倒了可怎么办？”见母亲那情形，我心里火气直窜，说话语气难免有些刺耳。

“摔倒了是我的事。”母亲怒气冲冲地顶撞我，每个字都说得铿锵有力。

“摔倒了你会害了自己，还会害了我们。”我生气地回母亲。

“娘老子，你可不能丢掉扶手架走路，要摔倒了就不得了了。我在厨房换煤炭，完了我会关灯的。”从厨房走出来的二嫂也赶着出来批斗母亲。母亲便悻悻地回房睡觉了。

母亲已经退化成小孩子的智商了，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常常常让我们怄气，但也只有无奈地一笑置之。天冷，让母亲在房里烤火，她偏要坐在清冷的大厅门口，她每天嚷嚷着自己的老人手机没电了要充电，结果是她自己关机了，一开机，满格的电。我和二嫂在家照顾伺候她，她却见人就说“我家炳清（我大哥）好。”

守在母亲身边照顾她的时间多了，有时我也难免会生气地说那个一点都不乖的老小孩两句，心里也会有些感觉厌烦。但回头想想，母亲这辈子为我们三兄妹吃苦受累的真是不容易。

困难年月，有好吃的母亲总是紧着幼小的我们，宁愿自己挨饿，生怕我们饿着。因为穷，母亲四十八岁时，乳腺疼痛化脓躺在床上奄奄一息，人家都以为她要死了，但母亲就是干躺在床上熬着痛着活过来的。为了大哥二哥成个家，母亲低三下四的到处找人借钱。

母亲曾无比坚强忍耐地历经过生活的艰难，咬着牙只将伤痛埋在自己的心中。我们幼小顽劣不懂事时，母亲无条件地照顾着我们，如今在母亲成了懵懂无知的老小孩的时候，我们没有理由不照顾她的，虽然我们对她的照顾不可能像她照顾我们那般无私耐心。

家有老娘一点都不乖，但她再不乖也是我们的老娘，就像小时候的我们再不乖也是老娘的孩子，她从不曾嫌弃过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