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跑到楼下,在花花绿绿的贩卖机里最终选了牛奶,女生宿舍楼下就是篮球场,晚上十点多了还有人挥汗如雨,她干脆一屁股坐在台阶上,本来夏天的蚊子多,她偏偏又是招蚊子的体质,小腿和脚踝上有三个包,刚开始很痒,被叮的时间长了也就麻木了。
索性坐着吧,苏黎边喝牛奶边看男生打球,没有好看的,自从上了大学,她已很久没有看篮球赛,之前大多都是专门为了去看哪个人,如果还额外能看到帅气的男生就又再好不过了。
瓶子见底,进了嘴就只是流进去,没有缓解口干舌燥的状态,夏天,不动也有股汗味儿,莫名的烦躁。为什么要喝牛奶呢,还是草莓味的,娘里娘气,苏黎喜欢在冰箱里屯汽水,苹果味、橘子味、葡萄味汽水,各式碳酸饮料,红茶绿茶花茶,总之,拉开冰箱的那一刹那,她有一种偶像剧里富二代逡巡衣柜的感觉,什么都可以挑,仿佛什么都有。她上高中之后习惯喝一种饮料,遇到喜欢的就自己一箱箱地从商店搬回去,慢慢喝,喝到厌倦为止,有的时候碰到“再来一瓶”,再跑回去兑奖。上大学也经常喝饮料,只不过当她刚刚站在贩卖机前有点不知所措,反而拿一种味蕾所不熟悉的,神差鬼使,喝完之后稍有后悔,苏黎才想到以前,陆向阳帮她带饮料,拿了牛奶,苏黎反手抢了他的果粒橙,陆向阳一瞪眼:“哪个男生会喝牛奶?我从不喝这个。”苏黎说:“我也不喝。什么事总会有个开始的时候。”陆向阳辩解:“你不是说觉得辣条吃得太狠了吗?牛奶养胃。”苏黎笑笑:“谁爱喝谁喝。”最后还是陆向阳拿走了,他表示草莓味牛奶甜得恰如其分,还不错,所以生活就是要多试试。苏黎很鄙视他这样随意升华主题的谈话方式。现在,那个试一试的选项拨动了她脑子里错综复杂的弦,她突然有了试一试的想法,然后结果不尽如意。却又让她思绪绕到了陆向阳头上,随意琐碎、以前都没注意过的细节,突然在时光里剥了壳,所有脉络舒展,像在显微镜里看到了什么,俶尔远逝,回到了这个人身上,哎,他在干嘛呢。篮球起起落落的声音,苏黎觉得被喧闹围住,妄图胸口碎石的人,快被石头压死了,所以,现在,陆向阳在做什么呢?苏黎曾对一个隔壁班的男生有点儿意思,到了大学,军训的时候累得手机都不想玩了,刷个社交动态,看到那个男生分享生活多舒适之类的,突然觉得异常无奈,他也没有做什么,谁会在意这些。苏黎想,陆向阳又在干嘛,可千万别过得太好了,她想着想着,就沉寂在燥热的夏夜里了,了无音讯,拍拍腿,转身回宿舍。
下铺舍友问她:“你还在学生会里呆吗?”
苏黎说:“不了,这届就退,招新让他们自己玩吧。”
下铺给她一个惺惺相惜的表情,过一会儿说:“那不就突然闲下来了。”
苏黎没搭话,闲下来不是正好,她想起来下铺在做一个创业的项目,笑:“闲什么,你不跟着学长创业吗?有你忙的。”
大一进部门给人当干事,大二做项目还是跑腿,总有熬出头的时候。苏黎没留心眼,虽然跟学长学姐关系看起来尚可,但着实没有可用的人际资源,其实跟她自己本身性格也有关系,内向沉默,苏黎去院办公室转了好几圈,做值班,辅导员还是跟张知良说你们部门的那个谁,对,女孩子。本来,苏黎也没觉得怎么着,张知良跟她说,别人不记得你不是他的错,而是你的问题。丢下这句话后没过多久,张知良组的创业项目就传出风声。下铺问她你有什么想法吗,苏黎犹豫了,她对做这类实践项目没什么兴趣,但和张知良共事还是挺靠谱的,她想想,算了吧。她渐渐发现,那种看上去不喜欢的事,才会让她翻来覆去考虑利弊得失。如果是喜欢的东西,肯定满心欢喜地扑上去。进入大学,她没头苍蝇似地跟着别人去参加面试,加入学生会,忙忙碌碌地过了一年,临了换届,不知所措。当时她兴致勃勃地去竞选这个竞选那个,完全凭着看似高大上的“学生会”这三个字,现实赠予她灰头土脸。现在呢,她到底喜欢什么,她也说不准,专业就这样,各种活动也就这样,苏黎直觉她,不应该也这样。勤勤恳恳跑了一年腿,混个部长当当也可以,当初通过笔试、面试,战战兢兢地等消息,到了这个关头,苏黎不干了。她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但明确知道她不想要什么。
忍不住想问陆向阳:我这样,是不是有点可惜?
陆向阳在大学里混得风生水起,苏黎总在他面前露怯,当年去部门面个试都忐忑不安,陆向阳轻描淡写地说:“就跟他们聊聊天。”高中的语文老师姓吴,是个特别刁钻古怪的老头,有一次她说到《师说》,提问为什么韩愈在某处用了句号不用逗号,苏黎在刷物理试卷,被点到冷汗泠泠,陆向阳慢悠悠地晃起来:“古代没有标点符号,韩愈不可能用标点符号。”两个人站着上完接下来的语文课,自此奠定了革命友谊。在此之前苏黎觉得陆向阳就是个成绩挺好的小白脸,忽略了大多少年这个年纪骨子也是反逆的,下课后找他联络感情,再把不会做的题都丢给他,一起插科打诨,友情的火焰在汹涌澎湃的高考面前也没灭掉,星火燎原到了大学。苏黎留在省内,陆向阳跑到了北京,两个人距离隔了几千里,但并不妨碍苏黎有什么破事就去问他意见,跟高中问题目一样。苏黎跟舍友、同学处不来,陆向阳指手划脚说搬出去呗,撕呗,他不像父母那样絮絮叨叨地让苏黎处理好人际关系,以和为贵,陆向阳说你怂成这样以前的自己都会心痛的。
以前什么样?苏黎以前也不张扬,只是跟陆向阳混熟之后没皮没脸,这点放肆也只是在熟人面前表现的,陆向阳被归在自己人这边。苏黎觉得自己有点提前进入社会的意思,也是长大了一些,她发现有些话该说有些不该,有些话则是懒得说,有些不想说的话不得不说,她比想象中更为心平气和地接受了,沉默得将自己隐匿成一个没有棱角的人,随波逐流地汇入大海,融为一体。
不过在熟人面前,她又不再顾忌了,周时安跟苏黎讲她的舍友们问她会不会放蛊,“你呢你怎么说?”,周时安笑嘻嘻地说我还会赶尸,两个人哈哈哈笑一阵。
周时安最近怎么样?苏黎并不是很清楚,倒是跟苏妈妈打电话,妈妈照常问她“时安怎么样啊”,苏黎一瞪眼:“我怎么知道,你自己问她不就行了。”这种对话已经是百见不鲜,她和周时安从小一起长大,是从幼儿园到初中的同学,家住得近也抵不过人懒,常常打电话问老师布置了什么作业,每每期末也抵不过家长问成绩之后再加上一句“时安\苏黎怎么样啊?”所有的荣誉与惨淡都因为对方怎么样而变得稍稍平淡一点儿,总有一个人名次排前面一点,竞争跟友谊并存了十几年,终于高考已过,这场旷日持久的没有硝烟的战争稍落帷幕,从此分数这项指标退出了两人“攀比”的舞台。
苏黎跟周时安联系时有时无,周时安是艺术生,平时学业不忙,倒是时不时接活的机会,赚了点钱,紧跟潮流,学化妆烫头 看起来也是热闹得很。信誓旦旦地跟苏黎许诺,等回来请她吃饭,苏黎说好好好,随形势发展,她俩愈发有点酒肉朋友的意思。
编辑好的信息,犹豫着,还是没有发出去,她想着,为什么?
苏黎躺在床上,这床也有点年纪了,床板中间稍稍凹了进去,她想往旁边挪挪,奈何枕头经过一年的时间中间也凹了下去,旁边高出了一些,她只好睡在中间,安分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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