驴儿样

 

 

 

明代的“布衣王子”朱载堉有一首《失宫调•诵子令   驴儿样》： “君子失时不失象 ，小人得志把肚涨。街前骡子学马走，到底还是驴儿样。”

作品形象之极，颇得元曲的精髓，端的一首好曲。

不过，其中褒马贬驴的理念还是略微有点令人不舒服的。凭什么马就是君子相，就高贵，驴子天生就下贱模样？不就是个头小了点嘛。欧洲人尤其是北欧，个个人高马大，不能说欧洲人就比其它洲人优秀吧。

生而为驴，似乎一直是件十分不名誉的事情。蠢驴，秃驴，驴脾气，黔之驴，驴叫（唱歌难听），懒驴钝磨，春风不入驴耳，驴脸瓜搭，瘦驴拉硬屎，驴唇不对马嘴，好心当作驴肝肺，驴粪蛋表面光……哈哈，没有一个雅听的词儿。唐代诗僧王梵志说：“他人骑大马，我独骑驴子。回头担柴汉，心中较些子。”到了现代人这里，则成了：“不骑马，不骑牛，骑个毛驴随大流。”《窦娥冤》的恶人干脆就叫“张驴儿”。隋侯白撰《启颜录》有则颇有意思的记载： 晋诸葛恢与丞相王导，共争姓族先后。王曰：“何以不言葛王，而言王葛。”答曰，“譬如言驴马，驴宁胜马也？” 意思是，晋朝的光禄大夫诸葛恢与丞相王导，二人因为族姓排列的先后顺序而较劲儿。王导说：“为什么不可以称葛王，而非得称王葛呢？（说明我们王氏家族的享誉一直胜过你们诸葛世族呀”）诸葛恢回答说：“譬如称谓习惯上的“驴马”吧，驴倒是在前，但能说明驴就胜过马了吗？”

驴不如马，似乎成了铁板上钉钉儿的事儿。

不过，你现在到农村走一走，牲口比起一二十年前肯定是少多了，马与骡子几乎不见了，驴子还有一些，马的价格明显不如驴，这是因为驴皮可以熬制阿胶，驴肉入得佳肴，而马肉发酸，味道不佳，马皮基本无用。

即便在古时或先前，驴子相较马，也由它优势一面，马背上出英雄，驴背上出诗人，“骑驴风雪中”，“骑驴饮灞上”，都是名士范儿。杜甫写马“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写驴“江湖凡马多憔悴，衣冠往往乘蹇驴”（骑驴便辱没了“衣冠”），与此同时自己也“骑驴三十载，旅食京华春”。这么说吧，驴子与中国古典诗歌，简直是有不解之缘。

作为牲口里的“长腿子”（马骡驴为长腿子，牛慢，为短腿子），好处多多，性格温顺（“驴脾气”当然是有，但多半得怨使役者的粗暴），像拉磨吧，那只要将其驾在磨道里，双眼蒙上，驴子便会永不停息地拉下去。牛车太磨叽，马车呢有一定危险，须专门的驭手，而驴车就简单多了，妇女孩子都可以优哉游哉来赶，基本不用担心出事。晋陕一带的黄土沟壑间，诞生了大量优秀民歌，怎么来的呢？基本上都是小媳妇回娘家时骑在驴背上吆喝出来的。

一个权威解释马易受惊的缘故时说，由于马眼的位置不易观察周边，故而易受惊。屁话。马的体型与骡子和驴差不多，皆属哺乳纲奇蹄目马科马属，那驴子为啥偏偏相反很不易受惊呢（骡子介于马驴之间）。说白了，马天性胆小，而驴子呢即便重驮，即便行走在崎岖山道上，一侧临万丈深渊也镇定自若，毫不惧怕；即便面对老虎，斗不过那是肯定的，本就是食草动物嘛，但从未怕过。没别的，胆大，生性如此。

记得前几年中央电视台弄过一个“木牛流马大赛”，即凭借想象，复原三国时诸葛亮的“木牛流马”，看谁的设计制造更巧妙。哈哈，这下热闹了，千奇百怪的木结构载重工具齐上阵。电视剧《三国演义》里干脆就是牛的造型。“木牛流马”究竟是真是当时的发明创造呢还是小说作者的故弄玄虚，笔者外行，真不敢妄下结论。但知道在乡间有“木牛流马铁驴子”之说，其意与人工机巧无关，而是指马性迅捷，牛性木讷，而驴子呢，极善驮，负重惊人，很少生病，天生皮实，繁育后代能力也强，寿命也比马长，还好养，不挑嘴，不像马必须加料，与此近似的一个谚语是“牛筋马力驴骨头”，意思基本差不多。

这么说吧，驴子自古至今遭贬遭蔑视，不是奉献少，也不是使役不卖力，而是太过实在，太不会表白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