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对舅公的印象,是每次和母亲在街上的时候,总能看到他在闲逛,看到我们之后,他就会喊母亲,也还记得我的名字。早些年会问工作调动的情况,之后又关心起我的人生大事来。后来,我自己在街上走,我们彼此见面后,都还能聊上几句彼此寒暄,或许到我这一辈,舅公唯一还能记住的,也只有我了。
七月十四刚过,中元节当天下午,舅舅打电话给母亲,说舅公呼吸困难,怕是不久于人世。母亲赶紧和几个阿姨联系,去到舅公家。晚饭的时候,母亲还没有回来。天刚要黑,母亲来电,叫我自己吃饭,我就知道发生什么事情了。
已经不记得自己是第几次参与到这样的事情当中,只记得道公嘴里唱念的古词旧曲和着手里敲击的锣鼓、木鱼和锣,以及一直燃烧的檀香和蜡烛,是必不可少的往生配备。道公衣服上长着翅膀的肥胖孩童、有着凤头和龙尾的远古异兽、张牙舞爪的麒麟和飘逸舒展的仙鹤,绣在黑底的袍子上。手里拿着宣纸做成的类似太白金星手里拂尘一般的道具,一直随着唱念的节奏摇动着。不时的用手翻动着已经陈旧发黄的古籍书谱,在一段急促的敲击声后,唱念告一段落。
据说,那本发黄的古籍,记录着一个人从一岁开始所经受的苦难,一直唱到逝者离世的岁数。老人常说,会听的人,在每次道公唱念这些人生苦难的时候,会痛哭流涕的为逝者艰苦的人生惋惜。我从来没有听懂过,却在每一次听到这样的曲调时,黯然神伤。
三天不论,到了出殡的日子,我和表弟坐在先行的皮卡车的尾箱里,不时的抓着钱纸抛向空中。钱纸在疾风中卷曲飞扬,飘散在车后的尘埃里,落在地上,又被后面灵车的带起的风卷起。就这样飘飘落落、浮浮沉沉,像是一个人的人生。太多这样仪式化的东西,我不知道怎么去解读。从古至今的习俗,自有它的讲究和道理。在我看来,人入土为安,在长久的岁月里化作尘埃,夹杂在世间的尘土里随风飘荡,再次陷入红尘。
车走上那管村公路的时候,皎洁的月亮似乎就在我的眼前,仿佛伸手就可以触摸。巨大的月亮随着车的行驶在树林间穿行,不久就消失在身后。初秋拂晓之际,微凉的晨风迎面吹来,朦胧的月光将山路涂上灰白的颜色,路旁的树恭敬的弯着腰低着头,像是送往的人遗憾的背影。
墓地正对着远处的五指山,带上山的公鸡虽然没有叫,可在寿棺被下放到墓穴的时候,我看到东方一朵云,被将要升起的太阳照得十分的瑰丽,在周遭一片灰朦的世界里,这朵五彩的祥云很是抢眼,或许,是要为舅公平凡的一生晕染些许亮丽的颜色。原来还在树梢上的月亮,也不见了踪影,消失在秋风带来的凉意里。东方既白之时,这朵祥云也消隐在明亮的天空中。
所有的程序,按部就班的照着传统的习俗操作完成。抬着寿棺的工人去摘野生番石榴树上结的果实。亮黄色的果实在灰绿色的叶子间格外的显眼,果实成熟后,如果没有被采摘,不久就会掉落到地上。落果入土、落叶归根。人生,不过就是一群陌生的人把你从产房抱出来,再有一群你不认识的人把你抬进土里的过程。而从出生到入土的经历,过得平凡的生活叫命,过得精彩的人生叫运。
不管是平淡的生活,还是绚丽的人生,人的命运总伴随着人,生带来,死带去。有时人会抱怨命运的艰难与坎坷,却不知道,人生就像一场演出,不管是掌声雷动的炫技亦或是枯燥无味的表演,这场或精彩或平淡的演出总有落幕的一刻。大幕落下、聚光灯灭,在幕布后的自己,才最有资格评论这场演出,是否出彩。
每个人都是好的演员,却不一定会遇见懂自己的观众。我们能做的,是在每一次演出后,给用了一世修行努力呈现最好表演的自己,深深的鞠一个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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