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早晨,爷爷起的很晚,沟壑般的皱纹显得格外沧桑憔悴,双眼都是红肿的,原来,他想起了半个世纪前的亡妻,感伤之余眼泪流了半宿。
“你亲奶奶刚去世的时候,我托(拉)着你爸爸在乡政府门前浪(走),心想着娃才四五岁就没妈了,这以后日子咋办呀”
那是1971年春的某一天,甘肃中部,荒山秃岭中的一个破窑里,她趴在炕上,一个女儿说有些累了在炕上休息,儿子蹲在炕边,看着妈妈,没有告诉我另一个女儿在哪里做什么。他们的父亲,她的丈夫,田间地头务农之余靠翻看医书学成的“保健员(姑且理解为村医)”,正忙着给朱家的母亲看病。
在回家的路上,他已经没有力气了,于是停下脚步。当他正在休息时,听到一个消息,瞬间不知从哪里来的力气,一跃而起,飞奔回家。
人都知道她有一个“晕病”,究竟“晕病”是什么,只怕没有人知道,毕竟对一个连吃饱都无从谈起的家,健康不是奢侈而是一个笑话。就这样,除了司空见惯的头晕以外,死神的来临静悄悄的,毫无预兆,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呕吐,一切再度平静,之后孩子们此起彼伏地哭喊妈妈,这样的哭声也许不需要任何词语去形容——孩子们眼睁睁的看着他们的妈妈咽下最后一口气,而他们也许是惊慌失措也许是不知所措也许是无可奈何,唯有看着母亲离开他们。
孩子们终于等来了他们的父亲,而他们的父亲,绝望的父亲——从此失去了曾经看他生气说“来你打我骂我撒,这样你就不生气了”——让他消气侧面也是教育他的妻子,等着他的是一群“像棵草”一样的孩子和一个垮塌的家。那年,他四五岁儿子,只会坐在路边用竹竿抽打公路,然后骂娘。
后来,家里来了一个带着女儿的妇人,孩子们知道,以后要叫她妈妈。而不久前她的丈夫因为脑瘤死在了往返于数十公里外的县城的路上,一开始是头疼然后双目失明接着意识不再清醒再后来经历千辛万苦赶到县医院被告知“没救了”最后死在了他妻子推着的架子车上,或许有人会看到,年轻的母亲带着小女儿用架子车推着亡夫走在崎岖山路中。于是两个残破的家,一位绝望的父亲和一位绝望的母亲,在媒人的“生拉硬拽”下组成了一个新的家——一个凑不出三碗饭的六口之家。这位媒人四十年后死于癌症。
再后来就像其他故事里讲的一样,邓小平搞了个改革开放,一家子人慢慢吃饱了也吃好了。
“(后来)终于吃好了,能吃上鸡蛋了能吃上肉了,有时候你奶奶(现在的)叫我吃饭,我一看转过就走了,说是‘你们先吃我到外面转一下(走一圈)’门里出去心上难过的很啊。”
日子这东西过的很漫也很快,对他而言,也许就是务几年庄农、给人看几场病开几个方子、看女儿嫁人、看儿子考上大学然后抱孙子的过程。去年那天,按农村的“虚岁”来算他已经八十了,而那些生离死别心酸苦楚在常人眼中也许应该随着皱纹的增多而逐渐淡化直至遗忘。
正如每个人所看到的他,悠哉悠哉、喜气洋洋,整日的生活单调而充实,吃饭睡觉出去散步收拾菜园,看起来身体健康心态积极,什么也不管什么都不愁,顶多是生气时说两句气话然后他自己记不记得都没人知道。但毕竟人老了,用他兄长的话说他的生活就是“盼光阴”了,也许对子女而言也该考虑点后事了。
于是,他看到了儿子准备的“老衣”(依当地风俗死人下葬时所穿着的一种形制传统的衣服),那衣服,纯黑色的,黑的发亮,而他却没有一丝喜悦。那黑色的亮光已经深深刺进了他的记忆,他还清楚地记得,1971年结发妻子下葬,家里准备不出像样的棺材板,甚至没法给她穿一件看上去新一点完好一点的衣服……
接着就是开头这一幕,老人沧桑憔悴的皱纹和红肿的双眼静静地诉说着半世纪前的生离死别。
也许,有这半世纪后的眼泪,她可以安息了,这样的“爱情”,并非每个人都会拥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婚姻,在妇女还只是相夫教子的年代,贫贱中相濡以沫,而当他走过半世纪的生死悲欢后,永远没有淡忘自己的糟糠之妻,这也许是就是那个年代伟大的爱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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