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探青花瓷

《芥子园画谱》，是传统国画的一种通俗读本。我小时偶見，买不到且无银子。待到重版，又失却绘画的兴致。華夏文明渊源流长，何时有一本通俗易懂XX瓷谱呢？让初识文字的人略知大概，亦是承传历史文化。我高中学历、打工族、温饱者，平民。业余廿年留心一下民俗旧货市场，初探青花瓷。

当今我们家庭所使用的餐饮瓷器，都是当代陶瓷工业制品。这是一个概念。本文所述青花瓷，是古代传统手工作坊瓷制品，如康熙年间的青花瓷器，是清代青花瓷器艺术的制作高峰。又是一个概念。社会，即使高学历群体，理性分清这两个概念？比率极低。本文现身一试，实验作业本。

稚童在失落碗匙勺中，长大，知道瓷器摔了，不能复原。世界按年参观人数统计，有三大博物馆，大英博物馆、纽约大都会博物馆、華盛顿国家艺术馆。我观摩了两个。英国人对古瓷修复科技很努力，效果不好；瓷器的修复，忌内行观测、忌仪器检测。所以古瓷讳摔损、讳修补，稍抗水浸火烛，保存难。古瓷博物有一句满分评语：全品相。即一点毛病没有的古瓷器。古瓷的身价，在于它是人类历史实践的文化印记，不可再生性、不可复制性。这些说辞，好理解。

问题在于，我到哪里去认识青花瓷？并得到？

回忆六十年代初汉口城郊边缘，三阳路小巷居民，都是小实业主，有个栖身屋的私房已经不错。一次补瓷锔钉匠，锔铁钉一个大碗，五十年代新瓷。这等稍殷实人家新中国以来，历经数次查抄，几无旧物。我的中小学同学，家境平常。我没什瓷器见识。

启蒙知识，受教于师。初一英语教师冯夫子，开课讲CHANI，辞本意是瓷器，指代中国；应该与秦Qin，国家统一于亚洲东部、发音近似，有关系。

高中毕业到云梦县插队落户，生产队长伊始安排吃派饭，每天轮换一户农家吃三餐。主户主妇表现朴质的热忱。所用餐瓷，与三阳路小巷，很有差别。看来粗茶淡饭，首先指饮食器皿形制的简单粗糙，然后指食服内容的平淡青蔬，少油寡暈。生产队集中劳力参加水利项目，挖运河。住土坡草棚，用洗脸盆盛菜，陶钵子吃饭。偶尔打牙祭，老贫农告诉我，精肉（瘦肉）在盆底，勺沉底舀。

三年后服务西北高原，到窑洞里避风寒吃玉米糊糊、窝窝头，黑瓷大碗。很来劲。与中原粗茶淡饭相比，更魅力。到云南西双版纳傣族自治州、德宏傣族景颇族自治州，月光下的凤尾竹，葫芦丝，香茅草烤小鱼，嚼酸菜，吃竹筒米饭，喝竹筒杯的米酒。竟忘乎瓷矣。

长江干线客货班轮打工，伙食好。上海开出是鲳鱼小黄鱼带鱼，汉口是粉蒸排骨霉干豆角寇肉，重庆是白斩鸡。自备搪瓷碗打饭菜。本船理货员5位，专司货物装卸，干部编制归二副领导。其中刘姓长者，原民生公司最大客货班轮民众号理货长，重庆中学生。一次我捧着沧桑斑驳的搪瓷大碗饕餮，他笑咪咪：你家没精细瓷？我茫然摇头。他说九江是著名瓷埠，瓷器历来行水路最便捷，省耗最小，运费最低。

长江下游九江市素称小上海、小汉口。码头起坡，两侧两层楼瓷器商店栉比鳞次，曲折的小街商肆繁忙。我看到水岸木帆船一排排裝載，一扎扎的瓷碗用稻草捆扎包裹，顺码于船舱；盘碟也用稻草捆扎，竹篓包装；个别大件单件瓶类，单独稻草包裹严密，单独扎成竹箱笼。瓷器很重，一般以个人搬拎为妥。我很兴趣，古老智慧安全的运输方式。请教几位船老大，运往哪里？

只要长江相通的水系。老俵耶！运瓷是细慢活。江西人与湖北人通称老俵。人力肩挑瓷器，日行不过六十里；牛马驴骡兽力車拉装載，更易颠碎。瓷器以木帆船水运为上，水无路了，再用人力肩挑两篓，是辅助运输。千百年的长江文明传统，轮船进入沿海长江后，运输成本较贵；景德镇九江生产瓷器，大多沿袭木帆船装运。这是我辗转谋生，无意得来的点拨，及现场考察。

七十年代末搬家汉口洞庭街60号，初见旧竹篮有一对七寸花瓶、一对西瓜罈，珊瑚红描金松鹤延年。爸说是奶奶陪嫁物，廿年代初。当年登陆艇顺泊镇江沙洲小镇，家无长物，这几件瓷器带来汉口。江南民俗，贫民嫁女，陪嫁两对新瓷，花瓶插花，瓷罈装果。寓意花開富贵，子孙瓜瓞绵绵。发小闻讯来探，我搬出失手摔碎一只好花瓶。发小说，粤汉码头已有古旧物摊。我路过瞥了一眼。

汉口粤汉码头是往返武昌徐家棚、武钢红钢城、青山蒋家墩的轮渡航线，客流量大，重工业武汉钢铁公司和第一冶金建设公司等大型国企，职工多，工资福利较好。粤汉码头出口距离江堤有几十米，旁通滨江公园后门，一个静僻又易疏散的小院。零落的古旧瓷器什物，星期日摆摊其间。市场会调节许多，寻求交易、买卖。

有家小住南京路，市内打工收入低尚稳定。九十年代单休日，因盆栽文竹、海棠，去江边花鸟市埸。黎黄陂路口、长航武汉分局航修站江堤闸口内。左侧花店有豁口，进去是堤根一条长窄地带。武汉市古旧瓷地摊，摆于此。种花草是休闲，逛旧瓷摊也是休闲。逛逛无妨。

因为新奇，可以探探。自己定位，无学问、无资财、无传统，不想什么发财，不想做什么生意，不想赚什么钱，尚无捡漏一辞。这样子很轻松，有闲暇骑着自行车来溜一溜，锻炼身体，运动活动，学习见识，知无涯。

工农兵学的经历，算是走南闯北的底层。分辨一下摆地摊人群的地域来历，不算困难。口音、风貌、行囊、谈吐，等等。古希腊海岸以货易货，发展自由贸易市场。我初探的这个旧瓷地摊市场，几个、十几个卖主，被收管理费，实际也算自由市场。卖方出货，兑现钞；买方进货，付现钞；叫价不标识，询价可还价，商谈洽谈，成交不诲。我第一次见识这种买卖形式。

售货似多为郊区及外地人等，外来货主多结伴两个以上，包裹行囊，舟車劳顿，挣点力资差价。瓷货来自汉口以东以南，符合经济地理区位分布及流动特征。武汉是内陆的锅底，九省通衢，水陆空放射网状。民间地方古旧瓷器，普通品种多，会向这里流淌。武汉又是一个夏炎冬寒的城市，南岭挡住了太平洋的海风，汉水河谷引导西伯利亚寒流长驱南下。汉口近代才开埠百年，无学而优则仕、无耕读传家的传统，工商巨贾不多，中品以上古瓷当然稀少。古瓷伴随着财富和人的精神文化，传承久远。社会动荡，流离失所，离开了人的呵护，古瓷什么也不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家中无瓷不雅。传统文化指厅堂陈设瓷器。華夏典章以石器图腾、青铜器铭文，作祭祀、作礼器。繁衍以后，以贵重金属金银、玉器、瓷器，仿制先古青铜器等，祭礼。前人尚古，宋朝人尚唐朝器，明朝人尚宋朝瓷，清朝人尚明朝瓷，是为高尚。社会中上层的文化风尚而已。

北京为何官窑瓷多？上品佳瓷多？当然。封建王朝中央皇权，明清帝都。江西景德镇专办御窑厂，常派钦差或省撫督办窑务。官窑制作、烧造，代表当朝最好瓷器艺术水平。运输是专门水运，从景德镇的昌江，向鄱阳湖，经湖口入长江，经镇江入运河。漕运是官办钱、粮、丝绸、瓷器、药材、土特产等等，皇权专用线。另外，有长江入东海，北上北洋，入渤海，经天津，运扺北京城。北京的皇亲国戚，近卫侍卫，官衙大、官吏多，皇宫的太监、仆从，等等。奖赏恩赐，拖泥带水，瘦死的骆驼比馬大。我没奢望过官窑瓷，也没过手过官窑瓷。

稍懂瓷器的知道，鉴定瓷器一定要上手，看圈足，综合判断。如为人父母，新生儿一定由助产士抱着给他她父母看。瓷器学的理论与实践经验，相辅相成，都重要。没有一点知识积累和实践经验，观摩博物馆也许有心得，也许徬徨。参观博物馆很重要，精品真品看多了，会潜默移化。只读书本，理论一套一套的，没有实践经验，叫纸上谈兵。博物馆展品不会让人上手看，文物商店的一般不会，家里或亲戚没有古瓷，古玩店可以看。这样的店模式，有点魅力。

旧瓷地摊是个实验场。BP机时代，没互联网，瓷器的书不多。人家看货询价，稍远旁听；还价成交，走出一段后，请教人家，师傅，能不能看一下？十之六七，人不理睬。为什么要理睬你呢？我用眼光花钱购物交学费，你偷艺学本事啊？没门。有的给你看，讲一讲他的见地。这么剽学偷艺是窘的。后来，人家要看我的购物，语言平和，我让人看。

汉口滨江花鸟巿场后边，旧瓷青花、粉彩两类，日用瓷碗盘多，清末民初普通民窑多。我每月去逛一两次，只听只看不买，晓得一点识瓷，应由近及远，由圆器而琢器，由日用瓷而陈设瓷，由文房用具而订制瓷。认识过程是阶梯式进步的。一般清末青花小碟几块钱十几二十，嫁妆瓶花觚三五百。鄙人工薪76。自个节衣缩食，不下手买瓷，没什实用性。念中学时吃父母的，午餐在某局食堂，粉蒸肉1角伍X2份，钵饭3两X2份。还请同学去食。榨菜炒肉丝1角伍，小白菜3分。待到自个挣钱吃食堂午餐，经常买白菜萝卜；粉蒸肉1角伍就算了。谁不会消费吃好穿好呢？看条件、看愿望、看心思。

康熙青花瓷是清朝的高峰代表作。十年逛逛旧货市场，打工出差外地，寻机去去北京潘家园、上海城隍庙、南京朝天宫、苏州文庙、南昌、长沙等等，读了一些书和图片。就是不得要领。没进入玩瓷圈子，没古瓷商朋友，谁会手把手、眼对物的讲解你，这就是康熙朝民窑青花瓷呢？如武汉旧瓷小店，鄂东人氏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他们往往是一个家族、村庄、地方的连带联动，打货、进货、经营、人脉，互助互通。市场是资本的流通，没有消费，没有实战，就没有成绩。

买了一本朱裕平著《中国瓷器鉴定与收藏》。关于康熙中期官窑青花瓷，说青料用国产浙料，提炼极为纯净，在画面上可分深浅不同的近十个层次，有水墨画的效果，又称＂青花五彩＂。青花发色艳丽青翠，如宝石般纯蓝色，俗称＂佛头蓝＂。在画法上有了创新，釆用中国工笔画的＂分水＂方法，山水画用斧劈皴。我想这是清官窑青花极品，孙膑赛馬的上上之乘；明白这个道理特性，遇见康熙民窑青花全品，下下之乘，可遇把握。后者有可能性，比肩清朝中后期的中品，出彩。一个预测。

友人馈赠一本周丽丽著《中国名瓷欣赏与收藏》。说康熙廿年以后是清代青花瓷器生产的黄金时期，特别是官窑瓷器，由于使用经过煅烧的上等青料，青花色泽浓翠艳丽，且有深浅浓淡的层次感，明代晚期出现的手指捺印，在这一时期的青花上表现得尤为突出，从而赢得＂青花五彩＂之誉。康熙民窑青花瓷器成就较大。以上两部著述的文字对我点拨，豁然开朗。

逛逛又十年，工薪由百涨几千。有小钱买点清朝民窑青花小瓷。第一件是六寸盘，青花花卉加红彩玲珑瓷，底款青花手书＂玩玉＂，光绪仿康熙瓷。几件嘉庆、乾隆、雍正、康熙民窑青花盘，喜上眉梢、缠枝莲、万寿无疆、过墙龙、博古图之类，普品。

一次去香港路文物市场，时间不早了。一拨人围着一个大圈子，七嘴八舌嚷嚷不对不对，都是店主们。我懒得挤进去，一边远观。一个大个子挤出重围，手里拎着一只青花大笔海，仔细观察。圈里货主叫唤，给钱給钱！大个给了钱，去水池冲洗一番，回到他的铁皮小店。我缓缓进去，问可以看看嗎？他说是光绪民窑青花。我看到荷花荷叶鸳鸯画面中的青花五彩效果，有多个层次，有手指捺印；口沿有虫咬，底部有棕眼细且深，白釉细胎，紧皮亮釉，全品相。我知道他的买价，我离开了。

次日早上，我去了，他开门。我询价青花大笔海。店主价翻两番，光绪民窑青花。我买下，老康民窑青花，琢器。佳品。

又一次，去武昌徐东古玩城，熟识店主，老武昌实业家子。架上一尊青花大擂钵，他说是光绪民窑，开价。我看到典型的浓翠艳丽，宝石般纯蓝＂佛头蓝＂，分水法，斧劈皴，手指捺纹；口沿有虫咬，底部棕眼细深，白釉洁白，糯米胎，紧皮亮釉，全品相。手感重。还价，买下。康熙中期民窑青花，上品。这两件，请教了北京的热情行家。

之后，我不看旧瓷古玩店了。文化眼光有限，实力有限，不想折腾什么，蹲个摊守个店什么的，实在拿不下面子。走马观花廿年，初探老康民窑两件小青花瓷，没什么。老爸抨我，当真？意思我不秀才。是啊！在鱼龙混杂的长江边上下，潇洒走一回。消费了几钱，快乐一番。喜欢将古瓷送人，几个古瓷盘等都馈赠于人。人不一定懂，效果不好，不如送一箱苹果噢。

有时自己也未弄清楚。拳头般石榴青花山水罐，典型乾隆民窑，仅见一件。买下。予人。北京行家说，仅仅乾隆年间有一手握青花山水小罐，把玩件，稀罕！旅美，華人房东有学位有科技职业，家园弄了不少瓷器，摆件不实用，新的。外出见超市内外种种CHANl瓷器，大明宣德年制、大清康熙年制，等等。应有尽有。＄几十、百把，一件。一时兴起，买。买回，凉一边，如敝履。我无言，不懂这种瓷器消费心态。旅美三次，跟随看了看一些店铺，中国瓷器很多，真正古旧瓷，不多矣。我入眼的古瓷，一只五寸盘乾隆青花民窑山水，残有铁锔钉补。＄500。行市是这个价。

中国历代古瓷名瓷，品质品位是很高级的，价值价格当然很高。人说一旦读瓷有眼光，看事物的观念会有变化。

西洋骨瓷陈设器、餐具，东洋瓷器，已经占有很大市场份额。美国人卖房子，首先拍卖室内家具用品。在佛州大学城甘市，一位原上校軍医、UF医学院教授、医院科主任之家，中产，一套十九世纪英国青花骨瓷餐具，＄2000。次日售出。一只纯银小勺，有家族徽章，＄1500。售出。华人博士带我参观UF博物馆，进门左厅满架单色红釉瓷花瓶。博士说全是新的，仿品。出于对中華文明历史的尊重，我站着没动，说，全部是清朝制品，全品相。请你上前去细读说明书。果然。而且是私人家族捐赠。

美国博士先生，专业优秀，为人热情。对古瓷不大了解，信口或失小雅。带我去纽约大都会博物馆，买票＄17元／人。我估计一路参观，或不同声，建议各看各，指定时间大门口集合。面对人类文明，谦逊，很重要。如我很渺小，渺小不等于卑鄙。

馈人家古瓷，说，这是清朝XX年间民窑制品，手工采石制泥，淘练泥土，轮制拉坯，修坯细琢，绘画纹饰，施天然矿物质釉，装匣钵，入窑柴火烧制。等等。有谁关注它是不可再生的艺术品呢？有谁与古瓷对话呢？当今的瓷器，制作规整，胎白洁亮，色彩鲜明，画面漂亮。有谁相信它，是机械化工业生产，化工釉料彩料，电脑制图作业，天然气炉或电炉烧造呢？工业制品。

宝剑赠壮士，英雄配美人。青花辞。

照片：一、二，是老康青花瓷。三、小康青花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