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濮芳是在小学同学的婚礼上,她穿着一袭白裙,原本就不白的皮肤上了一层厚厚的粉底显得皮肤有些粗糙。个头还是没长,小小一只,只是看着比以前更圆润了一些。
她一转过头来刚好和我对视,眼神略有不屑,嗯,不错,还是和以前一样。
我看她的时候,她也在看着我,人是个普通的人,可我一直觉得她不普通。
初见濮芳是在七岁的秋天,也记不清那时候她是什么衣服什么发型。
濮芳是我们小学班的班长,我们宿舍的舍长。
那个时候我们都是住校,倒也不是父母忙,就是单纯的山区孩子,学校离每个村子比较远,所以统一寄宿制。
班主任挺着一个大油肚,穿着一件黑色细格子衬衣,喜欢用讲课的三角尺打人。人吧,也不是很坏了,就是对他的得意门生濮芳特别好,好到相信她就是唯一,这点是我们及其厌恶的。
四年级的时候,正是她如日中天的阶段,奖状一大把,每次测验仅靠作弊稳居第一,班主任对她更是宠爱有加。
她和她的得力助手史恰和李水施展着她们的智慧,发明了一系列引以为豪的舍长制度。武林大会当打第一制度,言简意赅就是打人。就是在每周四在宿舍总结这一周自己做错了什么,然后根据错的轻重决定掌掴多少下。这些做错的是呢,很可能是一句话,也可能是一个眼神,所有的评判标准全部来自于她的喜怒。每次武林大会,她还会邀请一群学妹学姐来参加,观赏。
我至今清楚的记得在某次武林大会,我被掌掴80下到晕厥,被打原因就是她说有一次她给我东西吃我说了句:不怎么好吃。然后我倒下了,她一下就慌了,掐我人中,喂我水……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告诉我的父母
每个星期天一来学校,敲宿舍门,紧接而来的是伸出一双手,我和林梅就要把家里给的一个星期的零花钱全部交出来才能进去。
在每个星期二要品尝她调制的蓝莓汁,西瓜汁,各种颜色的果汁,此果汁均为粉笔和牙膏的,再无其他杂质,如果硬是有,那就是她们三个的口水以及手上的杂质。几个大盆放在桌子上,蓝色的为蓝莓汁,红的的为西瓜汁,粉色的为草莓汁,绿色的为猕猴桃汁,我们排着队拿着自己刷牙的口缸去领,然后喝了,一直到全部盆空了为止。偶尔她们用我的牙膏挤了做,粘手上,我还要为此道歉……有一次上体育课前刚好结束了那个星期的品鉴会,我们宿舍除了她们三个以外的其他五个全部在体育课上狂吐,她们三把全班男生拉过来指着我们说我们是傻逼,捧腹大笑……
都说容嬷嬷的针夸张,其实一点都不,因为我们经历过濮芳的针。四年级的夏天,濮芳在楼梯上捡到一根集满无数人的脚印、已经生锈发黄的针,她说,她一定要让这根针发挥它的用处,至于要用做什么她还要想一下。第二天,开了个会,主要就是说明这根针要用来做什么。她说:“你们要感谢我,我都没让你们付钱哦,你们在外面打耳洞最少都要付三块钱的哈”。具体情节我不想再描述,也无法描述出来,只知道从那以后,耳朵肿了好几个月,好几个夜晚疼得难以入睡。时隔十多年,朋友总会说:你打一个耳洞啊,我们一起戴漂亮的耳钉。我说,此生我不会再打耳洞,朋友问:为什么呀?我说:因为不想。
那时候班上女孩大多是长头发,秋夏是我们宿舍头发最长也是我们班最漂亮的小女孩,秋夏的妈妈过一段时间就会给秋夏买漂亮的发卡,让她换着用,特别好看。有一天睡午觉的时候,濮芳突然拿出一把剪刀,把秋夏的头发剪了。秋夏不哭不闹,整理了一下就去上课,一进教室门,濮芳突然大笑,说好丑,紧接着全班哄堂大笑,她慢慢低着头坐下来拿出书本。后面秋夏在妈妈的逼问下说出来,秋夏的妈妈给班主任打电话,班主任在开班会的时候阴阳怪气的说:有些人不要在家长面前乱说,诬陷别的同学。
濮芳很爱谈恋爱,几乎班上帅一点的男孩子都是他的前男友。飞云比我们大一届,应该是谈的比较久的一个了。开始两人经常在小花园约约会,我还记得他送了她一条狗叫丁丁,她亲切的唤为丁丁为儿子。说我们要照顾好丁丁,丁丁的等级是我们任何人之上。我的床就是丁丁的床,我和它一块睡,半夜经常被屎尿味臭醒,床单只要在可视范围内,平均三十分钟洗一次。
再后来,丁丁死了,因为爬她的床,她把丁丁从三楼扔下去,死了。
后面越来越奇怪,飞云每天晚上十一点会准时来我们宿舍与她一同入睡,早上六点准时回去。那时候们虽小,但是莫名其妙有个男生在宿舍里面鼾声四起,也是及其难入眠。夏天燥热,她让我们每晚两个,轮流给她和她男朋友按摩以及用扇子扇凉。我这也是我们一直很奇怪的,他到底怎么过来的。我们的宿舍在三楼,一个宿舍楼一共有十间宿舍,左边五间划分为男生宿舍,右边五间为女生宿舍,中间有一道很牢很牢的铁门,在一楼有左右两个入口都有宿舍管理员管的死死的,不可能出现男女混入。后面持续了两个月,学校传出爆炸性新闻:有人在宿舍坠楼了。
谜底不解而知。后续的一系列事情我也不想再叙述,以及一个孩子做出来一系列的难以想象,难以置信的事情。
后面在2009年我们写了一封信给校长,主要就是写了一下濮芳的事情,希望他重视,希望以后学校不要再有这样的事情。但是应该是被当做了孩子的玩笑被置之一旁了。
往事历历在目,不堪一击而已。我和秋夏经常说她为何如此幸运,总是能逃脱。
时隔十多年,我们都已经长大。总有人说,过去那么久了,为什么一直要揪着不放呢?我们何尝不想忘记,可是,那么多年,我们连一句当初不懂事,对不起都没有得到。
不该恨她?
长大了,遇到喜欢的男孩子,他问:你脸上那么大一条疤啊,是怎么啦?我说小学时候同学不懂事说给我做记号,用刀给我划得?别人就会觉得我的脸很完美?
长大了,和同事一起吃饭,我说我不能吃辣的吃冰的,因为小时候同学不懂事给我泡了很多粉笔和牙膏?
……
她早已顺利走出那间小小的宿舍,只有我们一直在里面久久逃不出。伴随我们一生的是恐惧,自卑,胆小,被害妄想症……
冰山下的黑暗海底有多深,谁也不知道。
我和秋夏每次有一部校园暴力的电影一上映都会去看,然后看的泪流满面。我们感叹,如果那个时候有这样的电影,我们一定会奋起反抗。
我们去找好多学校的校长,希望学校能组织学生看这方面的电影,因为我们清楚,经历校园暴力的人是多么渴望能得到别人的帮助,是多么希望施暴者认知到自己所为是错的。以此打动每个老师、每个家长,让每个成年人都能意识到校园里正在发生的这些恶心事和学生的成绩一样重要。让每个家长都意识到,自己的孩子可能会被欺负、自己的孩子欺负别人会遭报应。
有的孩子是孩子,有的孩子是恶魔,校园本该是纯净天真之地,不该变成地狱。
当《未成年人保护法》所保护的,更多是违法犯罪的未成年人时;当学校方面和教育部门对校园欺凌事件要么视而不见,要么只是一味地去做和事佬时,我们所缺乏的,是一个真正能保护所有未成年学生的体系。
我们迫切需要一个既能保护那些被欺凌者不受恶意欺负,又能保护那些欺凌者不走上歪路,还能让旁观者得到正确价值观的体系。正如美国、日本的校园里,由专业的社会工作人员及心理辅导人员所构成的完整保护体系那样。
只是,这样的体系似乎离我们还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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