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秋光泛泛之际。
昨夜下了一场绵绵的小雨,毫无防备一阵寒意席卷而来,不知是来自夏末未断的微冷,还是来自心底那一份莫名的失意。可谓“一场秋雨一场寒”,这枯叶满枝的梧桐树在细雨中愈显出那苍劲年迈的气息,偶尔还有几片未落枝叶在窗前晃了又晃,斑驳稀疏,却颇有一帘幽梦的影子在透着光的窗上洋洋洒洒。就连这淅沥溶溶的土泥也沾染了这季节独有的香气,那是多少残花落叶,多少枯柳荒草碾成的天籁之韵?无独有偶,此刻她的命运跟着这寒气肆掠,泛黄杂生的时节在凄哀中漫漫遗忘,从今往后,她的心里,在无此人。
黎明总是慢拖着步子徐徐而起,是它将黑夜的长度拉长,让孤独的影子尝尽灰暗落寞的苦果,让她无法适从也念念不舍,这无尽的星空慧云,有没有属于她坚贞不渝的地方,至始至终?幸而微凉的晨光一如既往倾斜下来,雨停了,雾气开始弥散,这山,这城,这楼,这街市,还有不远处出海的码头,在她的视线里,就像一幅七彩的海市蜃楼,近却遥不可及。她的闺房算是甚高了,抬眼窗外就是一切,屋内的镜子搁置了三块,她要她的美重复着,让这花容月貌在任意角度都永不退去。丫环已经把温热的水准备好了,她缓缓起过身,柔顺的发便飘舞起来,那盛着一半温水的银盆就在床头前,把憔悴不堪的脸蛋转到银盆之上,就在这一瞬,她似乎明白了什么。水中的脸,已不再是风韵犹盛,已不再是绝代慕华,已不再是殷红翡翠,也不是逗人心悬,触目叫绝,有的只是眼眉褪去亮泽,皱纹隐隐约约露在两腮,还有斑斑点点,少许却已成形,还有一抹忧愁与悲哀在塌陷的眼珠中滋生。最后她明白,这些也许就是他不再眷恋此地,不再归来,不再传来音信的原因,他一声不响地消失,或许从未爱过她,只是怜惜她楚楚动人的容颜吧了,又或许曾经年少时有过爱她,不过是懵懂时期中幼稚的冲动吧了。她默默地看着日益枯黄变老的脸,心中不觉微微一动,最后一次,寻他的踪迹,仅此一次。她只身坐在妆台上,将胭脂水粉抹来了又抹,把所以的皱纹与斑疵通通匿藏起来,眉画了一笔又一笔,再一次亮泽耀目起来,将玫瑰红纸在嘴唇上抿了又抿,直到红润透泽,再将他送给她的定情之物——枚绣花金簪别插在发间。恍若一梦,她又回到那个翩翩起舞的日子,她依偎在他的肩上,听他吟唱着为她而作的情诗,桃花缓缓如雨而下,那些情话直抵心宇,她以为这就是所谓的细水长流,天长地久。
她拖着瘦小,弱不禁风的身子出了门,一个人。沿着被雨打湿的青石板一路往东走,繁华的街铺却少有行人,暮秋时节城里已是落英缤纷,树已经哭完了眼泪,只剩干瘪的枝干,此刻的观海亭已是一片沉寂,庭阶上的灰尘已落满厚厚一层,似旧非新的亭子微微独立着,少许红漆已被雨水所腐蚀,雕饰的图案也难分辨出最初的模样。她一步撑着一步上了观海亭,不远处的码头全景尽收眼底,可也只有零星散落的几艘帆船漂浮在海口上,白色的桅杆与帆布在海风中摇摇欲坠,偶有开进码头的,不过是打渔归来的小小渔船而已,她想载着他归来的船应当是偌大繁华,黄旗飘飘,擂鼓鸣鸣的客船,他立在船头,英姿焕发地呼喊着她的名字。这一切,她奢求幻想着,永无止尽地期待着。
她饱含微笑,等一个人是如此之美好。这时,她的丫环寻着她的踪迹小跑而来,双手递上一封从江南苏杭寄来的信,她顿时心花怒放起来,即使等不来其人,等来他的信也值得,毕竟见信如见人。他那坚韧有力,游龙走蛇的封面笔迹还是那么潇洒挥劲,迫不及待拆开信,心却凉了一半,原来只有短短的两行字,她想短短两行字怎能写仅所以的相别之痛与相思之苦,于是她不敢再看,怕所以的美好与幸福就在这字里行间溜走。闭上眼想合上这封信,但心又告诉自己,属于自己的是不会离开的,也许他就用这简单的字眉目传情呢,她鼓起勇气看来下去。她错了,从一开始就错了,她猜中这开始,却猜不中这结局,短短的“卿当安好?吾已寻佳人为伴,昔日之情,就此别过,卿当另惜君,如此甚好。”几句,写得是如此的轻松,如此的无情,如此的讽刺。
“如此甚好。”她的心绞痛着,却没有流下一滴泪。她说,这样的男人,不值得为其流下任何的眼泪。她面无脸色抽下金色的发簪用力一撇,咔嚓断成了两截,毫无犹豫往亭外一抛,从此以后,心中在无此人。
“闻君有他意,拉杂摧烧之,摧烧之,当风扬其灰,从今以后,勿思相思,相思与君绝”
三天后,一身红衣的她终于走进了梦寐已求的婚礼,即使主角已换作他人。她没有后悔,没有痛恨,没有郁郁不乐,有的只是一片柔情和温顺。她是一个勇敢的女人,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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