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校

蛙校可不是什么青蛙学校，人家是当地有名的乡镇中学校长。

蛙校当然不姓蛙，官名乳名里也根本没有蛙字。想当初为了弄清这个称呼由来可费了不少周折。

蛙校长一副忠厚脸，方方正正，身材虽算不上魁梧却也敦厚，给人感觉很踏实。

蛙校肤色黑，尤其是脸庞。他和熟人喝茶聊天的时候，经常会见他咧着厚厚的嘴唇“嘿嘿”笑，每当他笑，腮上的皱纹就被流放到眼角眉梢边。

我们这些年轻人一直很好奇蛙校这称呼。听着办公室里老教师一口一个“蛙校”或者“老蛙”的谈论，肚子里便有一根虫子拱得整个人都痒痒，到底为什么叫人家蛙校啊？

也问过老教师几次，可他们故意吊我们胃口似的不告诉我们。

在这接近三百教职员工的乡镇中心学校里，能当上校长绝对不是一般人，所以我们当然不敢贸然喊他蛙校。更何况我们刚上讲台没几天，望见蛙校影儿心早就怯了，哪敢和他打招呼。

我们知道蛙校不是他的名字。当地根本就没有“蛙”这个姓，所以肯定不姓蛙，会不会是他的小名？会不会是相熟的老同事这样称呼他——叫蛙这个小名的应该不少，别说他这年纪，就连我们这一级大学毕业生，也都有奇奇怪怪的乳名，光我村叫娃的就很多，泥娃、狗娃、大娃二娃三娃四娃和小娃……很有可能！

我们对称呼别人有点从内心发怵。来了两三个月，光因为称呼已经闹出了不少尴尬。

比如有位老教师人人都称他为“档案馆”或“档案”，他们一有什么争执不下的问题时就会顺口来一句：“不信你问档案！”

结果那天半路上遇到了推着自行车入校门的档案老师，我们几个小青年很懂事的和他打招呼：“档老师好！”

档案当即就黑了脸，鼻子哼了一声腿一偏骑上车子远去。

我们面面相觑，尬如呆子，桩在那里。

后来才知是绰号，因为他像档案馆一样肚子里藏着本地的奇闻逸事，上到镇政府组织结构，下到哪个村的大姑娘小媳妇给哪个男人留门子……

再比如有位教语文的中年老师，我听别人一口一个“兆铭”地叫着，就想当然地以为他姓赵，直到尴尬了人家解释了才知道姓汪。

正因为有了这些笑话，我们对蛙校的来历就格外好奇。

终于在一次喝酒的时候，一位喝得上脸的老教师悄悄地解开了这个谜团：“你们小青年可不能喊蛙校，千万千万，秃子摘帽子，大忌讳……”

他说有一天全校教师会，蛙校长讲话时引经据典冒出一句“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青蛙在上头”，当时大家不敢笑，可私下里早把这笑话传到了所有人的耳朵里，并由此称他为“蛙校”。

原来如此！

我一边扯着嘴角笑，一边心里寻思如果青蛙伏在荷叶上倒还可能，可得多大的小荷尖才能撑得下青蛙，想着想着就忍不住笑，那虚幻中青蛙伏在荷尖上的画面如此生动地浮现在我脑海里。

一晃五年过去，十年过去。我已不再年轻，细细想那蛙校倒也算不上坏人，尽管十多年间和蛙校闹过几次矛盾，很多事儿不能全怪他，按今天的眼光看似乎更应该怪我们不懂“人事儿”。

比如他把自己的亲戚老关系都提拔成领导，比如一次次把校优镇优或者县优的名额分配给不教课的官太太……很正常啊，不正常的是我们，青牤蛋子不懂事，从不站在领导角度上想问题。

当时教职工都住瓦房，如果想分个单间甚至家属院你自己当然得“拿态度”，可我们只傻傻地对着标准给领导们出难题，这不能全怪他，如果换成别人甚至换成几十年后的自己，也肯定可能那样干，“想摘什么果子得种什么树”，我们不知道种树光知道摘果子，当然怨自己。

我们和蛙校的关系渐渐熟络起来，逢年过节的学会了到他家里串个门儿，喝起闲酒来甚至也能开玩笑，听他嘿嘿笑着侃几句风味段子。

忘了零几年还是一几年的教师表彰会，颁奖仪式结束后校长当然要总结。蛙校长慷慨激昂鼓励大家向优秀看齐，要克服眼高手低的毛病，做大事要先从小事做起：“不积蛙步无以至千里……”

会议室里哄笑一团甚至响起了掌声。

蛙校抬起头，眼离开稿子谦虚：“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古人，我只是借来……”

台下掌声如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