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月份牌而起的怀念

作者: 海杯子 | 来源:发表于2020-12-08 22:55 被阅读0次

            每天一大早就出摊卖针头线脑的老爷子进了一批迎新年的挂历、日历,封面都大吉大利红艳艳的。主席和夫人在封面上向全国人民微笑,恍惚已有许多年没买过这些物品。

            睹物思人。见到这些红艳艳的日历又想起我的母亲。她管它叫月份牌。母亲一生敬惜字纸,哪怕是月份牌。

          每早上班出门前,她会在门口停留一瞬间,抬手把挂在门口墙上的月份牌翻过一页,她对于节假日或24节气或农历日期总是了然于心。她一定会说:“今天阳历几号。”但总不忘记添上一句:“农历又是几号。”她翻过的一页又从不像别人家一样随手撕掉,而是用小夹子把这一页和封面夹住,这样到年底最后一天,她可以完整取下一个日历本,再挂上新的。取下来的旧日历变成她的笔记本,空白页或背面用来抄诗词。那时印日历本的纸很薄,又总是白、红、蓝、绿色,从背面能看到半透明的正面的字。

            那个时候新华书店的书,远远不像今天这么繁多。月份牌成为母亲寻找诗词曲赋谜语的宝库,每页日期下端,除了诗词曲赋外,还印着她觉得很聪明的知识点,柴米油盐酱醋茶的小窍门,她会多念几遍背下来。

            我在她身边的那些年里,成天耳朵里塞满了母亲从书中、报刊、月份牌上抄了又背会,背会又“念经”一样说出来的诗词曲赋。我的的确确对她迷恋古典文学产生过抵触情绪,因为她不会说“普通话”,她偏偏用方言念诗词!她的方言叫托县话,属于晋北方言,在当时流行普通话的小学里,母亲说土话,让我好没面子。她又不好意思学收音机里播音员的抑扬顿挫有声有色,念诗词就像顺口溜一样叨叨唠唠……我在学校里上了朗诵课,回家来更不乐意听母亲的叨叨诗词,但是她笑一笑,念叨依旧……

          我是如何情不自禁地变成一个热爱诗词的人?源头在母亲那里,上小学前母亲就教我背古诗,上到小学四年级给我买了一本收录119篇古诗的《小学生古诗选》,我每天晚上背一篇再睡觉。我认为用好听的普通话读诗背诗才高级,对于母亲用方言念诗词大翻白眼儿。我背完这119首,母亲又找来《唐诗三百首》给我,我继续津津有味地读,然后背诵下去,然后又是上下部的《古文观止》《万首唐人绝句》……母亲并不教我,因为我喜欢,只有我说出书名,她一定给我钱,让我去买。我买回的书,她也读,并且把喜欢的句子抄写下在她的“笔记本”上,用她的方言反复念,直到变成顺口溜背出来……

            唉!对母亲的念诗词翻白眼儿都是三十年前的旧事了。长大离家后,我终于理解母亲的孤单寂寞,她以念诗词为消愁解忧。我又终于知道方言是极其珍贵的,母亲说的土话,属于要灭绝的语言了。

          如今我会说的母亲的方言已经夹生得极其厉害了,离开那片土地已经多少年?我忘记了说,又多少年?到我现在想和母亲说一样的语言时,我的第一任语言老师——母亲已经去世了,我现在到哪里再能听到她用托县话背诗词呢?

          想起已经再也回不去的那个已经被拆迁的家,想起从前年轻时的母亲每天出门认真翻看日历抄写诗词的旧时光……母亲背诗词的声音在我记忆里藏着,在我耳朵反复回荡。常常在行路途中,少年时藏在记忆里的诗词,因为寂寞而不知不觉涌上心头,一句一句默念着,眼泪不知不觉流下来。

    2020.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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