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 出
黎桉
宋离手里拿着C城文艺演出的邀请函,函上华丽的封面将C城夜间的红霓画得繁华夺目精彩绝伦。而那一天满城的璀璨应该分她一半。她终于可以站在光鲜亮丽的聚光灯前,享受繁华带来的荣光,让名字被大大小小的人群所纪念,宋离想着,这么多年,也应该轮到她了吧。
"也应该轮到她了吧",宋离始终觉得自己是一颗被埋没在沙土里的金子,与生俱来的自信让她认定自己就是天之骄子。从小到大,许许多多的小小的幸运都被她称之为天赐。就比如说现在,她凭一张清秀的面孔和在大学里积攒的人气,被C城艺术团看中,作为素人的她毫无经验地被邀请参加演出夜。即便以往有时上帝会给她些尴尬和她开些小小的玩笑,比如在人群当中她总是紧张到说不出话来,制造一些意外的麻烦,比如她爱写的自认为不错的班级作文至今还未登校报……但那有何妨,就像现在,幸运落在她头上是挡不住的,她高兴得蹦不住笑。
她又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排练地址,"这次绝不能出差错!"她在房间里像跳舞一样转了一圈,转到全身镜前,看到漂亮的自己更加喜悦了。又转跳着跑向衣橱,挑出那件昨天刚买的裙子,她喜滋滋地出了门,去艺术团排练地点请教事宜。
宋离走在路上都感觉前所未有的扬眉吐气,好似电视剧里女主角走在衣锦还乡的路上。
到了艺术团中心,见到了导演,导演绘声绘色地描述她的出场情境,并与她定好演唱的曲目——张学友的《一路上有你》。《一路上有你》?宋离其实并不太会唱这首歌,但导演说了就得听导演的。
"一路上有你,苦一点也愿意……"宋离没有学过专业的声乐,她此刻有些心虚,于是只能快快去找艺术团的声乐教授,请求指导。
"do re mi fa so la ti do "宋离对这歌儿真的很生疏,于是她开始对演出有些担忧了。
……"do re mi fa so la ti do"
经过一下午的辛苦练习、声乐教授的辛苦指导,宋离终于算勉强"过关"了。宋离没有了之前的那么兴奋。她想,"但愿一切顺利吧。"
宋离又去按照导演给出的走位来了几遍,毕竟这对她真是不容易的事……不久,宋离终于开始抑制不住自己的紧张,导演和其他工作人员来拍拍宋离,叫她不用担心,顺其自然,他们看好她。"上这样的大舞台还是第一次呢",怯场其实是宋离心里的一个很大的结,以往的岁月里,或许她曾有机会上过这样的大舞台,但始终没有……导演这时过来说:"就今晚七点了,七点之前要准备好一切,然后过来!"宋离听了,没等点完头脑袋里就突然想起她的服装还未准备,这可是演出需要具备的头等大事!她被自己吓了一大跳,从团里出来之后赶紧跳上出租车去物色演出服,现在是下午三点,她还有四个小时。
"四个小时……还好还好,还好没有忘记啦!"宋离庆幸地拍拍心房,一贯健忘的自己尚且还算给力。
出租车路过一家奢华的服装店,宋离忙叫停。她大踏步的走进去看到若干美丽的礼服,丝绸布缕的、梦幻般的、镶珠嵌玉的、优雅的仙气的……她惊讶驻足,凝望闪亮的礼服。惊叹之余,宋离手指一抬已指向"万花"丛中一件宝蓝色的网纱裙,A字摆。这里的服务员伶俐得很,二话不说疾手用杆去拿那件华丽的礼服。宋离眼看它一点一点朝自己接近,伸手捧住它,喜悦从心里溢出来要将裙子打湿了……
现在是下午四点钟,站在全身镜前,穿着贵重礼服的少女微微抬起手腕,举手投足间都像一个公主。"还不晚呢!我再看看……"在这个屋子里宋离实际上已经眼花缭乱,被施了魔咒了。她想,要让演出完美得无暇就得精挑细选。但在这同时也并不妨碍她昔日的毛病的发作……终究还是在一件粉和一件蓝之间,宋离无法抉择,犯难了老半天最终还是讪讪离去。
这时宋离手表上的时针已经警示她为时不多,她也终于开始跳脚,身上如衣针毡,紧张着计划的进行。"我想起来了!前一个月我在B城看上了一件华服,虽然有些远,但衣服肯定合适,且我又是真喜欢呢!时间现在下午五时,得赶快了!"宋离风一般地"飞"到汽车站,麻利地上了车。
在途中,她无时无刻不盯着表,那种由时间来决定命运的感觉,又好熟悉。"这感觉磨人死了!"宋离极其讨厌这种感觉,可奇怪的是,她又好似经常经历呢……
这没由来的烦气让她绝望,她只能小心地做起最糟的打算来:30分钟到,30分钟回,30分钟衣服,20分钟赶路……"这样不会迟到!"宋离顿时又充满希望起来,如沐春风地期盼柳暗花明。凭她以往的经历,每每这种时候幸运之神会降临在她的眼前。“又可以风风光光地参加演出了!”幻想之翼带她回到希望伊始之地。
终于下了车,宋离在B城挨个店面地去找那家服装店,找到了又快闯进去挑出先前那件她所心仪的衣服,好不容易抱了它满意地要出门,可刚要笑起来,天色倏然降下幕布。这一进一出,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方才还白昼晰明,如今傍色已晚。
宋离看着眼前暮色的一切,仿佛遭到了蓝天的背叛。傍晚的凉风吹过来,宋离恐惧地缩缩脖子,手腕上的手表时针已向7时偏去,宋离从头到脚每一个细胞都像触了电般开始急促的呼吸,心里焦急得稀酸,脑子里乱成一团麻线……
“车站,车站!”宋离急忙念叨着向那个远处圆顶大厅奔去,经过周围人声嘈杂,宋离埋怨着这些个人能不能安静有序一点,以往最爱这傍晚人烟的雅致早已烟消云散。
但她还是来晚了,车站大厅七点钟的钟声准时敲响,通往C城的末班车已然开通——这真的很遗憾——宋离像丢了魂魄一般,站在售票窗口前的她像个没有钱买票回家的小女孩,有个好心的阿姨替她买了仅有的船票,从B城往C城的水路回去。
宋离的表演结束了,她坐在摇摇晃晃的船上,二目无神。远方城市的灯光五颜六色地照映在波面上,宋离却只能看到眼前夜色的水。这飘飘荡荡的船永远到不了她光彩夺目的舞台,那所有的幻想与荣光、甚至紧张与怯场一样在这黑色的夜空中黑色的水下溺死。
宋离木木的,她的表演还未开始就结束了,或许导演和朋友们对她的缺席而手忙脚乱或是略表遗憾,但如今那都不是很重要了,如今她眼里只有她自己,请给她一个制高点、一个足够高的制高点来审视她自己。
宋离回想起上个月她在班级的演讲糟糕透顶,回想起高中上学迟到的早晨,回想起高考失利后的那个夏天,回想初中就没有坚持下来的学习计划……这一路走来,她从未比在此刻觉得她是一个如此糟糕的人,一个几乎从未成功的人。宋离哭了,她需要安慰,只有安慰才可以让她活下去。既然没有成功的鼓励,那就让安慰来载她负重前行。
“嗨,那不过是一场演出……”——她却又觉得这个安慰她的声音罪大恶极。
“别再安慰我了好吗?”一个一事无成又十分糟糕的人就应该让她自生自灭,而不是安慰她有人比她更惨。
“可你又能怎么办?”失望下去没有头,人前行是需要自信的。
“前行,我还要前行。”她愣愣地点点头——明天的太阳照常还会升起的吧……
宋离最终最终还是没能认识到那两个字叫作“苟且”。不,她那么聪明,或许不是“认识”,而是“承认”吧,她不愿、不敢“承认”、恐惧“承认”。
即便哀默心死。
当眼泪流淌下来与河水交汇过后,宋离抽泣了几下,远方五彩斑斓的C城和光彩夺目的演出终究是与她无关了。
“都过去了吧,都过去了。”
随着飘飘荡荡的船一起,宋离内心放空,四下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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