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夜晚总是很短暂,没有月亮,虫鸣声都弱了很多,折腾了大半宿,整个宫城都陷入沉睡,守夜的宫人纵然心有余悸但还是没能抗过这汹涌而来的困意,东摇西摆强支着身子。
“啪!”
守夜的小太监一个激灵,忙起身左右看了看,疑惑地挠了挠头,顺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貌似是柴房那边传过来的,想着柴房里现正关着吟霜,嘴角冷笑了一下,又坐下来倚着墙闭上了眼睛。
风儿听了听外面没动静,回头阴狠地看着躺在地上拼命蠕动的吟霜,吟霜满身血污,杖刑让她浑身上下的骨头都碎裂了一般,挪动一下都要咳出一口血沫,就像一团被遗弃的垃圾瑟缩在墙角,哪还有当初趾高气扬的样子。风儿在心中冷笑,死到临头竟然还不安分,竟妄想着摔碗引人过来,这大半夜谁会来这柴房,即使就算有人来她还以为能逃出生天么?谋害皇后,意图勾引皇上,到现在她都没看清自己的处境么?真是蠢钝如猪!
刚才摔的那下碗已经用光了吟霜所有的力气,现在连呼吸都急促起来,可是声音还没有蚊子声音大,风儿紧步上前托起吟霜的下巴,嘴唇一勾,
“姐姐,你到死都是个糊涂人,我都不忍心这样送你上路了呢!”
吟霜漂亮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恐惧,因为被风儿捏着下巴,嗓子火辣辣的疼,更是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风儿的手温柔地抚上吟霜的脸颊,吟霜不由自主哆嗦了一下,风儿微微一笑,
“姐姐你怕我呀?”
吟霜绝望地闭上眼睛,宫城里的更鼓声响起,风儿看了看外面又看了看吟霜,在她耳边低语:
“姐姐我是真的舍不得你,你帮了我这么大的忙,但既然帮了我就好事做到底吧,放心,黄泉路上我会给你多烧些纸钱的……”
转身在地上摸起碎瓷片,狠狠插进了吟霜的咽喉,温热的血液流上风儿的手臂,像蚯蚓一样向下蜿蜒,这温热的触感让她又一瞬间的恍惚,但马上定了定神,将吟霜放下又伪装成畏罪自杀的样子才悄悄离开回房梳洗。
早上婉贞醒来,感觉头沉沉的,但竟不似之前那般头痛欲裂了,青黛服侍她吃药用膳后,竟也觉得身子爽利多了。素心藏不住话,便将前夜的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说了,一边说一边骂着吟霜,婉贞听后也惊讶不已,她也没想到,吟霜那样一个小丫头竟藏着这么狠毒的心思,震惊之余不免有些神伤,她待宫人素来和善,却不想招来这样的祸端。竹青姑姑看着皇后面色不好拉了拉还在骂个不停的素心,冲她使了个眼色,素心看看皇后的脸色,止住了嘴,众人一通劝慰,直到韵颖来了婉贞方才好些。
嫔妃们接二连三地来请安,看着皇后的面色委实好了不少,皇上并两宫太后还在早朝,众人便在坤宁宫说话,自然而然就引到了前晚的事情上。
“皇后娘娘如此仁慈,宫中还出了那样恶毒的奴才,嫔妾到现在还心有余悸呢!”
瑨贵人呷了口茶,抚着胸口惊慌地说。
“可不就是,这阖宫上下谁人不称颂皇后淑贤和善,可是这人啊太善良就软弱了,连奴才都想爬到头上来,别的宫里就没有这样的事……”
富察云意想起那晚皇上如此在意皇后当众给她没脸她就来气,感觉自己的心就像在火上烧一样,这么多日子的忍气吞声,安分守己辛苦劳累,终究敌不过皇后微微皱眉,眼下坤宁宫出了这样的事,她恨不得趁机打打皇后的脸。
婉贞脸色微变,富察云意话里的意思她当然明白,这样的事在她宫中发生确实有损颜面,但她最心痛的其实是吟霜的背叛,想到这里有些黯然,富察云意看婉贞变了脸色微微得意,瑨贵人低头喝茶并没有接话,瑜嫔始终坐在那里品茶。
“噗嗤——”
富察云意皱着眉头看着突然发笑的韵颖,众人也都投来不解的目光,韵颖面色一赧,起身整理衣裳向婉贞行了一礼,
“皇后恕罪,臣妾冒失了!”
“无妨,都是自家姐妹不必拘礼!”
“珣嫔无事还是多看看《女德》,《女训》吧,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这毕竟是宫里不是草原!”
面对富察云意的讥讽,韵颖也不恼,微笑地看着她:
“慧妃娘娘教诲嫔妾受教了,只是刚才娘娘说的那番话,嫔妾突然想到一个典故!”
“什么典故?”
富察云意不由自主接过话。
“春秋时期,齐人晏子使楚,楚王欲羞辱晏子,指盗贼为齐人,晏子对曰‘橘生淮南则为橘,橘生淮北则为枳’,刚才慧妃娘娘说起皇后娘娘宫中之事,嫔妾想起,皇后娘娘掌管后宫期间,宫中一派祥和,人人安分守己,可慧妃娘娘掌管后宫期间可就发生了这么多事,就连皇上都体谅慧妃力不从心要向太后回明呢!橘子是同样的橘子,可能是没生长在对的地方……”
富察云意一开始还一脸奇怪地看着韵颖,到后来脸色一变,素手一指:
“阿鲁特韵颖,你不要太过分!”
“嫔妾受教,回去一定好好看《女训》,时刻注意自己‘妇言’,‘妇容’,‘妇德’!”
最后几字韵颖咬的极重,讽刺之意不言而喻,众人看着富察云意扭曲的脸,不禁低头暗笑。富察云意自讨没趣,起身向皇后行了一礼自告身子不爽头也不回地就走了,婉贞无奈地看了眼韵颖,轻轻摇了摇头。
后宫热闹,前朝也没闲着,宫中厌胜之事一晚就传到了前朝,皇帝看着殿中跪着鼻涕一把泪一把的塞尚阿大人,心下也有些过意不去,他作为几朝元老为朝廷做了不少贡献,这次事件又牵扯上他的宝贝孙女婉贞,他曾经说过要好好保护婉贞的,可成婚不过数月,便让婉贞受了这么大的伤害,他真是……
“皇上,昔年汉武帝巫蛊冤案牵连者数万,皇后太子公主亦不能幸免,弄得天下人心惶惶,这厌胜之术乃是禁忌,皇上万万不能姑息……”
“朕已经抓住了那个宫女!”
“皇上,一个小小的宫女怎敢谋害皇后,还请皇上彻查此事!”
“塞大人!后宫之事自然会有哀家和姐姐做主,你放心,哀家会给你一个交代!”
“老臣谢太后,谢皇上!”
早朝过后,皇帝马上吩咐请高僧去坤宁宫驱邪除祟,提审吟霜。可是派去的小太监一脸惊慌失措地跑回来张大嘴巴磕磕绊绊地说不出话,福公公敲着他的头,
“放肆!见鬼了你!人呢?怎么没带来?”
“公公……死人……死人啦!”
福公公一惊,连忙跑到坤宁宫的柴房,吟霜趴在血泊之中,血迹从她头下蔓延开来,此时已经干涸颜色有些暗,头发凌乱地散在地上,混着血迹泥土交错扭曲,福公公仗着胆子上前,推了推,吟霜此时的身体已经僵硬了。又叫了两个人将她身子翻过来,露出脖子下那个血肉模糊的洞。右手握着碎瓷片,外露的瓷片的锋利的口上还染着血迹,福公公命人看守自己去回禀皇上。
“皇上,吟霜畏罪自杀了!”
“什么?”
坤宁宫偏殿里,听到回禀的皇帝皱眉,除了婉贞众嫔妃们也都在这里,因为婉贞病中两宫太后免了她晨昏定省,皇上要在坤宁宫审吟霜,嫔妃们请过安后又跟着皇上回到坤宁宫,两宫太后也分别派一心腹过来听审。吟霜一死,所有的线索都断了,招来平日与吟霜走得近的宫人问话,吟霜素来眼高于顶,与她亲近之人不多,回话也不过就是吟霜自恃美貌不屑与众人来往,也不曾见过她私见什么人,翻查她的房间,除了衣柜里一些晚香玉花瓣并没什么可疑的东西。
众人也都面面相觑,无迹可寻,这桩审问也不了了之了。
婉贞知道吟霜畏罪自杀的消息时,眉心跳了一下,吩咐青黛让人拖出去埋了,青黛回说皇上已着人扔去了乱葬岗,婉贞叹了口气再没说话。
这件事貌似就随吟霜的死而慢慢过去了,婉贞的病也真的慢慢好了起来,塞尚阿几次上奏彻查此案,西太后因线索中断驳了回去,最后一次还惹怒了西太后让其在家闭门思过,朝堂之上便再也无人敢言。隔了几天,宫里又送出不少赏赐到户部尚书府,聊表安慰,塞尚阿扣头谢恩,第二天便称病告假,皇上也下旨让其在家好生休养。
婉贞同样也得了不少赏赐,等她终于可以出门走动时,已过去半月,时已入夏,天气闷热起来,动辄便出一身汗,去慈宁宫请安时,西太后难得跟她和颜悦色地说了会话,嘱咐她安心保养,宫中的事自有慧妃帮忙打理。慧妃甜甜一笑,乖巧地行了个礼,
“太后真是心疼皇后娘娘,就可臣妾一个人使唤,看样臣妾是没人疼的了!”
说罢小嘴一撅,完全小女儿撒娇之态,今天又穿了件嫩黄家常衣服,更衬的她清丽可爱,就连一向不怎么喜欢她的东太后都露出了笑脸,西太后笑着指她:
“看看这孩子,也不知谁当初心疼皇后信誓旦旦地说要为皇后分忧,如今反倒怪起咱们来了,想偷懒还得编排出个理由找不到她的错处,可见咱们是没处撒娇的人……”
东太后也跟着西太后笑起来,慧妃娇脸一红,越发可爱,众人不免跟着打趣一番,婉贞看着其乐融融的场景不禁思念祖父祖母,她曾经也是这般在他们面前撒娇,因为自己的事祖父惹得太后不悦,现在也不知怎么样了……
慈宁宫笑声阵阵,直到皇帝来了,众人起身请安,落座,婉贞抬头正好碰到皇帝投来温柔的目光,心下微动,也回以温柔的微笑,慧妃看着两人的互动低下了头。
皇帝说起外面暑热,两宫太后今天都很高兴,不知不觉就说起颐和园,皇帝一省,确实该到颐和园避暑了,连下就提出要去颐和园避暑的事,也将端午安排在颐和园,两宫太后自然没有异议,众嫔妃也都很欣喜,早就听说颐和园景致秀丽,如今能去一观,真是最好不过了。
“正好,荣寿过几天也该回来了,叫上荣安,咱们一处好好热闹热闹。”
东太后放下茶盏微微笑道。
“是呢,好久没见那孩子,还真想的紧。”
西太后微微颔首。
众人热热闹闹说了一番才各自回宫。
婉贞回宫便开始着手安排避暑之事,慧妃也过来帮忙,韵颖也被婉贞叫到坤宁宫,瑨贵人怕热早早回去了,瑜嫔也回了自己的宫殿。
“主子,太后刚才说的是恭亲王家的荣寿大公主吗?”
喜儿轻轻替瑜嫔打着扇子边问。
“嗯。”
“奴婢听说,两宫太后都很喜欢她呢,亲王的女儿却能破格被封固伦公主,这可真是天大的恩赐呢!”
瑜嫔低头,看着茶叶在杯盏中漂浮,即使被水捧得再高不还是脱离不了杯盏,真的是天大的恩赐吗?
当年,两宫太后与恭亲王发动“辛酉政变”,最终力保皇上登基,恭亲王总揽朝政,为显皇家恩宠宣其七岁的女儿进宫抚养,封为公主,郡主成公主,这天大的恩宠后也别有深意的吧!后来又封其为固伦公主,这可是正宫皇后嫡出女儿的待遇!自幼浸淫宫廷多年的恭亲王如何不知其中深意,所以固辞“固伦”称号,又辞去总揽朝政之职,太后方才作罢。宫廷的事哪有那么清楚明了的呢!
“奴婢还听说,荣安公主的生母丽妃与西太后不合,多次坑害西太后,皇上登基后,西太后便把丽妃赶到寺庙清修去了,荣安公主不舍生母也跟着去了……”
“啪!”
瑜嫔将茶盏重重摔在桌上,
“哪听来这子虚乌有的事在这乱嚼舌根,跟你说过多少遍在宫中谨言慎行,否则命怎么丢的都不知道!”
喜儿唬的忙跪下,宫闱秘事向来让人们津津乐道,也是她太忘乎所以竟然这么大喇喇地说了出来,这要是被有心人听去难保不给主子招来祸端,是以脸色惨白跪在地上。
瑜嫔看着喜儿的神情,也知她醒悟过来,毕竟从小跟着长大的,性子她很清楚,只是在宫里,嘴巴太快不是好事。
“去廊下跪着,好好长长记性!”
庆儿本想求情可也知主子是为了喜儿好,生生住了嘴。
“是不是怪我太狠心?”
“奴婢知道主子是为了喜儿好,她这样口无遮拦早晚会惹祸!”
“唉!你先下去吧,半个时辰后你就叫她起来吧!”
“奴婢替喜儿谢过主子!”
自是下去不在话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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