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者老家山西晋南,从历史看,还算一块文化地儿吧,相对省内的其它地界,人文开化,民康物阜。“尧都平阳,舜都蒲坂,禹都安邑”呢,中国悠久的古史,记载着中华民族最早的创世英雄们,在汾河下游建国立都的伟大史实。也就是说,“唐尧”、“虞舜”、“夏禹”三代文明的发祥地都在今山西晋南地区,尧都平阳即今临汾市,舜都蒲坂在今永济市,禹都安邑即今运城市。司马迁道:“唐(尧)在河、汾之东”,即今晋南地区。——谁敢说这地儿不了得?
在笔者幼时的村草(“村草”一词,准确且传神,可惜在普通话系统里阙无,晋南土语里谓乡下,一般用于自称,有自谦意)里,在白发苍苍的老汉汉衔着烟锅子与同好一起端坐于戏台下等待大幕开启的间隙,在愣头愣脑的庄稼汉端着一大海碗河捞面蹲在自家门前的石碌碡与人边吃边聊间,在三五女伴聚于暖炕上边做针线活计边拿对方取笑的话里语间.......“相公”无一例外都是一频繁出现的称谓。直到眼下,这个听上去古色古香的词语仍旧在一些年轻人戏谑的口吻里出现,不过,意思早已是天翻地覆,在年轻的唇齿里,“相公”已然不可理喻地变成了“白相相”之意,比如甲男曾与乙女谈恋爱,如今乙女出嫁,新郎却不是甲男,包括甲男在内的村民纷纷站街边闲看热闹,同龄人便开玩笑向尚未匹配的甲男:“原来相公在此,今晚该孤枕难眠了吧?”甲男飞来一脚:“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滚犊子!”
哎,“白相相”本何地方言,笔者亦不甚知,但肯定非晋南土语——这种文化“侵入”怕是跟电视,电脑及微信这些现代化的传播工具脱不了干系。答话里的“滚犊子”一词亦非本土,而是来自东北话,其落脚山西,十有八九缘于赵本山。
那传统语境里的“相公”该是何意呢?
幼时的父老乡亲,大大小小都爱看戏,最受欢迎的,习惯被称之为“乱弹”蒲剧那就不用说了,此外还有“碗碗腔”,“道情”、“弦子腔”、“清戏”、“眉户戏”等剧种,也蛮叫好。但凡逢年过节,舞台新落,新屋铺瓦,老人庆寿,添丁进口,游子归来等等,都要请来戏班子唱上几天大戏。
而在戏里,“相公”首先指夫君,丈夫,可与“良人”,“官人”,“郎君”,“郎”等等相媲美,以晋南土语说就是“自家汉里家”,如元无名氏《举案齐眉》第四折:“梁鸿云:‘夫人请穿上者。’正旦云:‘相公,我不敢穿。’”《二刻拍案惊奇》卷十七:“这人姓魏 ,好一表人物,就是我相公同年。”
戏剧里“相公”的第二个意思是“读书人”,《玉壶春》第二折:“相公,你不思进取功名,只要上花台做子弟。”《二刻拍案惊奇》卷二一:“店家道:‘原来是一位相公,一发不难了。’”清王应奎《柳南随笔》卷二:“古称秀才曰措大,谓能措大事也,而天下之能措大事者惟相,故又呼秀才为相公。”
而艺术源于生活,在晋南老辈人的嘴里,“女婿”一词与他地不同,“未婚夫”谓之“女婿”,婚后呢,那就是“相公”了。
此外,“相公”还是对男子的敬称,类似于现在的“男子汉”,“大男人”,明显有对其敢作敢当的赞美。还有呢,就是生意行里对学徒的戏称。山西近代的晋商名气很大,走西口的走西口,走东口的走东口,其实晋南的晋商还有一条路线,那就是往西安,兰州,西宁方向发展,十四五岁的男孩子如若父母舍得跟人去学做生意,那开始的数年里是没有任何收入的,很苦,甚至还有被逐出师门的危险,此期间谓之“熬相公”,意思是熬过了学徒期,就可以赚钱了。
以上就是敝乡坊间闾里,村民百姓认知里的“相公”。指向不一,但并不混淆,有语境,语气,场合以及说话双方的身份等都在界定和分辨作用。
其实,除了草根定义的“相公”外,还有文人笔下的“相公”。那就是封侯者甚至丞相宰相以及后来对朝廷官员和地方官吏的尊称。这才古诗文里比比皆是,如魏王粲《从军行》:“相公征关右,赫怒震天威。”又《羽猎赋》:“相公乃乘轻轩,驾四骆”,上文里的“相公”均指曹操。《水浒传》第二十二回“阎婆大闹郓城县,朱仝义释宋公明”:“婆子告道:‘老身姓阎。有个女儿唤做婆惜,典与宋押司做外宅。昨夜晚间把我女儿杀了。告相公做主。’”此“相公”便是郓城县知县大人。
此外,中guo自古以来的士大夫阶层似乎一直就去xia亵男se的癖好,这些男孩子多半是梨园中的子弟,经调唆、引逗后边沦为“相公”。到了清代,盛行“私寓”,官吏富商们以蓄养“相公”为一时风气,这些大户人家干脆买来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充做书童、眼随、小厮,实为供主人狎wan,往往不以为耻,反称名士风流。
好在威风凛凛的曹“相公”也罢,带色是的小“相公”也罢,跟生活在草莽荒郊,穷乡僻壤的敝乡父老几无关系,自然也就用不着在此添唠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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