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王智君
图片选自网络二大娘年轻时是北靠山村的大美人儿, 结婚后为了要个小子竟接二连三的生了七个丫头片子。
七十年代初, 虽不是“三年自然灾害”时期, 但仍然挨饿, 尤其是孩子多劳力少的家庭, 饿死人的事儿时有发生。
左邻右舍远亲近友, 都认为二大娘家是一窝饿死鬼托生的, 像避瘟神一样躲着她。偏巧这时, 二大娘的丈夫为多挣几个补助费上山运原木,不幸 被砸死在车下。
天塌了, 全家一片昏天黑地。
转过年夏天, 二大娘家园田地的土豆和苞米还没上成就被啃光了。无奈, 只好四处找野菜糊弄肚子。野菜吃得二大娘浑身浮肿, 皮肤发青, 一摁一个坑, 走道直打晃。八个孩子也是个个面黄肌瘦, 一天到晚饿得哇哇直嚎。
渐渐地八个孩子哭声少了, 有的昏迷, 有的抽搐, 二大娘心里没底了。
二大娘和几个姐妹到村南三里外的农场偷割刚压圈的水稻, 偷农场的粮食在本村不算丢人事儿, 可一旦被农场看青人抓住就会被定为破坏社会主义的严重罪名,等待的将是严重处罚。
即便这样,邻村农民去农场偷粮依然是前赴后继。针对这一情况,农场领导采取了措施——增加了看青人员, 还配发了枪支弹药。
二大娘不死心, 几次踩点儿, 终于发现了规律:每天清早在看青的交接班过程中有空子钻。第二天一早, 二大娘不顾一切地爬进了地, 割了满满一麻袋稻穗。
二大娘喜滋滋的背上沉重麻袋, 没跑几步就被农场看青的“军大衣”发现。“军大衣”追赶过来, 手举双筒猎枪大喊:“站住!”
图片选自网络二大娘吓得疯了似的往草深的地方跑, 草深的地方遍地是密密实实的芦苇, 青黄的带锋利小刺的芦苇叶抽打着她的脸, 不一会儿功夫二大娘额头上、脸上、脖子上、手上全是渗血的伤口。
她拼命了, 跑哇跑哇, 眼前刚刚升起的太阳好像让人放了血似的, 殷红殷红, 和她满脸的血色交相辉映着。
跑不动了, 弯腰喘气, 回头一看, 近在眼前传来“军大衣”急眼的叫喊:“臭老娘们儿, 再跑就真开枪了!”
前两年农场真的发生过看青人用猎枪打断偷粮人腿的事儿, 二大娘不顾一切扔掉粮食加快速度往家跑。“军大衣”仍猛追不放, 还真向天空放了一枪。
二大娘打了个冷战, 可能是女性的本能想出的逃脱奇招, 她麻利地脱掉裤子, 白白的大屁股冲着追赶到跟前儿的“军大衣”哗哗撒了一大泡尿。
这突然出现的场面把“军大衣”造懵了。片刻, “军大衣”气喘吁吁地严厉吼道:“别来这套, 把脸转过来!”
二大娘原地一百八十度迟缓地转过身, 抬起了血葫芦似的脸, 一双恐惧掺杂着哀求的目光直逼“军大衣”。
“军大衣”哆嗦一下, 马上又镇定下来, 他把猎枪往地上一拄, 从腰间抽出一根细麻绳, 恶狠狠地说:“把裤子给我提上, 让你跑, 非叫你蹲三年笆篱子!”
二大娘惊呆了:三年不回家, 孩子们不都饿死了?她打了个寒战, 后退几步哀求道:“大兄弟, 开开恩吧, 孩子们都要饿死了!”
“军大衣”看着血肉模糊的二大娘, 心有点软:“放了你, 那我就得替你蹲笆篱子, 除非刚才那枪打伤了你的腿, 要不我没法交代。”
突然, 二大娘疯了一样, 像一头愤怒的母狮扑向“军大衣”, 一把抢过枪。
“军大衣”当时吓傻了, 他怯生生地往后退着。
“咣”, 一声震耳欲聋的枪响。
“军大衣”睁开眼睛, 一片血光中二大娘飞了半截小腿, 一头栽到在地。血腥场面吓得“军大衣”目瞪口呆!
缓过神来,他不顾一切对二大娘施救, 他用细麻绳勒紧二大娘淌血的一条腿, 背起她就往附近的医院跑。
因为拿不出手术的钱,第七天的晚上, 二大娘拖着半条残腿爬出了医院,搭上一辆四轮车回了家。
一推门, 她惊奇地看到“军大衣”正给八个孩子熬大米粥, 见到这个场面, 她流下两行热泪, 她打断自己小腿的时候,也没掉下一个眼泪疙瘩。这回抑制不住了,眼泪噼里啪啦滚下……
“军大衣”不是农场职工,他是邻村一个光棍汉,是被农场雇来看青的。因为这样危险又得罪人的活儿,农场职工都不愿意干。
出事之后,“军大衣”内心的愧疚久久挥之不去, 他自责:为啥没把双筒猎枪的两发散弹都放完?为啥一个大老爷们儿的枪能叫女人抢去?这老娘们儿太要刚,夺过枪应该对我开枪,打断的应该是我的腿……
“军大衣”把行李卷搬到二大娘家, 心甘情愿帮着抚养孩子。八个孩子都上学了, 二大娘对“军大衣”说:“闺女不上大学, 儿子上就中了。”
“军大衣”摇摇头:“我在老家养过蚕, 我琢磨好了, 到北山包个坡, 放两把茧, 趁一早一晚侍弄了, 一年能挣个六千七千的。”
二大娘不语, 转过身去。
九十年代, “军大衣”带动了当地养蚕, 农民富了, 县里成立了蚕业站, 还给每一个养蚕户配备一把双筒猎枪, 用以吓唬吃蚕的鸟,。二大娘坐在山头就能干看鸟的活儿。“军大衣”腾出更多的时间去侍弄承包田。
图片选自网络二大娘比正常人吃的苦多多了, 照顾孩子, 伺候“军大衣”, 屋里屋外不停地忙活, 拄拐杖不方便的时候她就爬着去做这些事情。
八个孩子相继大学毕业, 也成了家, 过年回来, 光孙子孙女就一地。可就在两位老人该享清福的时候, 二大娘晕倒不醒, 到医院一检查肺癌。二大娘说“不治了, 白花钱。”八个孩子齐刷刷地跪地不起来。
第一次手术, 花了十八万, 二大娘拒绝在省城住院等待第二次手术。
村里有钱的出钱, 有人的出人, 真心帮助二大娘。邻居李大妮虽是个寡妇但心肠热, 主动帮着“军大衣”伺候二大娘, 还给“军大衣”做饭, 洗衣服。她说:“二大娘是好人, ‘军大衣’是好人, 钱帮不上就帮个人手吧!”她实实在在的, 像二大娘的亲妹妹。
为筹集第二次手术费、化疗费, 八个子女有的卖房子, 有的卖首饰, “军大衣”还把蚕场兑了。
临上省城的头一天, 二大娘吃力的欠起身, 暗示着“军大衣”:“俺这一去不知道还能回来不?咳, 李大妮人好啊!”
“军大衣”说:“你想到哪去了?!”
二大娘沉默了一会又说:“俺和枪有缘哪!偷粮那声枪响俺一辈子都不忘。有那声枪响, 孩子一个也没饿死, 还认识了你这个好心人。对不起啊!拖累你三十多年了……”
“军大衣”强装笑脸:“你那一枪好厉害啊, 把我打‘傻’了!”
二大娘让“军大衣”把墙上的猎枪装上子弹, 在离家前她要冲着窗外的蓝天亲自放一枪。
“军大衣”满足了二大娘的要求。
二大娘平静地躺在炕上, 双手摸着光滑的猎枪, 好像自语:“听声音是李大妮来了, 接接去。”
二大娘把“军大衣”支走后, 眼前出现幻觉:太阳光灼热灼热的, 像无数根儿针尖扎在她脸上, 麻悚悚地疼。怎么?太阳又变殷红殷红了, 好像叫人放了血, 腥味刺鼻。又变了, 一个大火球从天而降, 所到之处顿成火海, 蚕场着了, 房屋烧了……二大娘不顾一切地扑过去, 与大地和天空融为一体, 变得一片通红!
“咣”!一声沉闷的枪响。
“军大衣”和李大妮进屋一看:二大娘右大拇脚指仍扣着扳机, 枯瘦的胸口一片焦糊, 而蜡黄塌陷的脸颊却泛起一抹淡红, 看见他们进来, 二大娘渐渐合上的干瘪眼窝淌出两滴幸福的清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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