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大年初五,镇上的小店铺开张营业,日子又忙碌起来。父亲开始张罗着做灯笼了。他做的不是小孩玩的灯笼,而是元宵节单位门口悬挂的那种简单大方又能彰显节日气氛的灯笼。
父亲不是你们想象中的民间艺人,他做灯笼完全是为了贴补家用。在那个买肉要肉票买布要布票的计划经济时代,父母两人微薄的月收入显然难以应对三张天天等着吃饭的嘴。做灯笼是父亲的第二职业,是他利用下班时间见缝插针完成的。因为不是专业的工厂化,所以找父亲订货的单位不多,也就是镇上相熟的几家。父亲在传统灯笼的基础上大胆做了创新,既非布质又非纸质,而是采用了塑料制品。这个活工作量不大却有很强的技术性,别人也帮不上什么忙,从采购原材料到制作都由父亲一个人完成。
父亲跑东跑西进进出出忙活了两天才算备齐了材料,进入制作的环节。整个下午他都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用剪刀进行裁剪、搭配,两只手上上下下地不停在动,眼睛也随着手游走。凳子两边堆满了东西,他不时地从里面挑出最合适的一种,安放在恰切的位置上。那些看来单调的物品在父亲的手里像有了生命,它们迫不及待,争先恐后地跳到父亲的手里。父亲已经完全沉浸在他的世界里。这样一个细致的修剪、组合,最后成了一个生动的艺术品,就连一个小菜篮,也用得恰到好处。
父亲做得投入,母亲做好了晚饭的时候,要喊上好几次,父亲阶段性地结束一道工序后才能停下。所以,等不及父亲,我们就先吃了。而母亲总是要再把饭热上好几次,父亲才勉强停下吃了。每完成一件成品,父亲总是先挂到屋子里通了电,让我们欣赏一番,开了灯,小灯泡在灯笼里一闪一闪,整个屋子灼灼生辉。我们兄妹三人在屋里兴奋得大叫,父亲把他最喜欢的小儿子,我的弟弟高高地举过头顶。
晚上我们疯够了沉沉地睡去,父亲屋子的灯却还一直亮着。半夜醒来,看到他的窗户透着昏黄的光,依稀可以辨出父亲端坐的身影。他要在正月十五之前赶制出这批灯笼,在元宵节那天红红火火地挂到人家的大门口,不熬夜是完不成任务的。不知道父亲是几点睡下的,反正第二天早上我们起床的时候,父亲已经吃过早饭准备上班走了。他轻快地蹬上二八“凤凰”自行车,矫健的身影不一会就消失在胡同拐弯处。
那时的父亲好年轻啊!
元宵节很快就到了,整个小镇上欢腾起来,十里八村的乡亲们都赶来了,大街小巷到处都是人。舞狮子、踩高跷、跑旱船、猜谜语,一派浓郁的节日气氛。傍晚早早吃了母亲包的饺子,我们就出去看灯了。
父亲一手拉着我,一手扶着骑在他肩膀上的弟弟,穿梭在人流里。街上各式各样的灯都有,县文化馆推出的“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前站的人最多,我在人缝里只能看见悟空的脚了。县政府的“八仙过海”,还有酒厂的“十二金钗”,丝质的绢布,鲜艳的色彩,精致的小人,旋转着,透着一股华丽。相形之下,父亲做的灯笼就显得粗陋许多。
走上一阵,父亲仿佛有意地就转到了挂着他做的灯笼的单位前,就像在人群中突然找到了自己的孩子,眼里闪着惊喜的光芒,停下来就不走了。好长时间,他细细端详着灯笼的每一处,脸上充满着幸福感。此刻,父亲做的灯笼是那么的别致,在众多的灯笼中毫不逊色。这是父亲几夜不寐的心血结晶啊,我和弟弟心里也倍感自豪。
父亲做的灯笼照亮了我的整个童年。
看了灯,年也就过完了。父亲把我和弟弟都送进了镇上的幼儿园,哥哥也背着母亲用绿帆布缝制的书包进了县城最好的小学。在那个艰苦的年代里,父亲用他勤劳的手,换来了我们的学费和碗里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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