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生

《马生》

马生者，辽东郡人士。少任侠，喜枪棒，好言胡黄陆离之事。曾与友期饮，醉眠榻上。忽凉风乍作，生寤矣，乃处大泽边，茫然不知所之。时波涛暗涌，有泽中人一点，自西极而来，渐近而见，乃一二八女子，飘摇兮有洛神之姿，生惊为天人。自谓渤海之龙女，遗生铜钱一枚，曰：“君非此地之人，乃神游耳，微我，将失魂魄矣。今遣汝反，馈此铜钱，孔方中可现吾水族真形，合眸但反，勿同外人道也。”遂长啸如兰，素手轻指，生顿觉身在云中，倏尔双足及地，长顾四下，乃在家乡。

生异之，欲归家。过辽河，见其友王生与徒瑾钰于长堤，马生趋步，三人遥相施礼。马生曰：“弟于此何为也？”王生答曰：“无他，授小徒以水遁法尔。”王生者，名道言，好卜蓍也。马生叹曰：“噫！与弟相交数哉，竟不知有此手段。”言乞，见其徒以板覆额上，手持苇管，一端触额上，一端涉水中，口中有词，笑而视马生，言罢，竟入苇管无觅也。马生惑，谓道言曰：“其人安在？”道言曰：“勿忧，已在东海也。”生大羡，欲求水遁之法，初不许，复屡乞于道言。道言不胜其扰，遂许之，云：“毋悔也。”授四字仙诀，马生大喜，效瑾钰之法，念四字咒毕，未见半分变化。忽见道言身后一人，面色萎黄，手爪枯槁，不似生人。马生惧怖，谓其人曰：汝非吾故人刘二乎！君死久矣，何来在此，莫非鬼乎！”鬼亦惊：“君安能视我邪？”马生复谓道言：“此非水遁，乃开鬼眼，莫非诓我！”道言哂笑曰：“然，正欲诓汝。”生愤懑，待怒，见梁上三女，着黄翠紫衣，轻衣薄缕，酥胸半露，极狐媚之能事。黄翠二女回顾马生，浪声相呼：狡童，来戏也。”生心下灵通，念及鬼眼方开，三女多半非人，乃啖精气鬼也。正欲拒，紫衣鬼谓二鬼曰：“竖子素爱狎嬉足癖。切勿与之相语也。”三女面有恶色，争相长去不顾。

生心下郁结，别道言，而至长街，见其友宋轻云与一众亡魂于街角处。轻云立高垒上，颐指气使，意气风发。生暗窥，忆及龙女所言，遂取铜钱，由孔内观之，但见一众亡魂，俱为鱼鳖虾蟹之属。复观轻云，竟见其龙首人身，青芒三尺，上冲霄汉。轻云视马生，曰：“兄毋惊，吾龙使也，特于此超度水族亡魂。”生见怪非怪，虽奇之而未为之惊。

忽一双巨掌，拨云而下，握马生于手上，九天之外，遥唤马生之名。生遂醒，见其母摇其肩，轻呼名讳，曰：“吾儿为噩梦乎？速醒。”彼乃悟方才种种，俱在梦中。顾四下，见道言，轻云俱鼾声如雷，手中崇宁通宝一枚，乃昨日醉里品泉，未及纳也。

噫吁戏！一念之不洁而鬼神避之，一意之相执而梦中犹观。人生于世，历贪嗔痴，爱别离，怨憎会，殊不知俱在梦中也。

                                                  北辰子王宥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