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而为马

我生而便为战马，我的名字叫条子。

其实我并不是很想要这个名字，但是我没有办法让别人停止这样叫我，虽然只有我的主人叫过。

但相对于我主人的名字，我更喜欢我自己的。

生而为马

他叫陈大壮，是个名不见经传的骑兵。

主人虽然叫大壮，但实在是瘦的厉害。他瘦得每每坐到我背上来我都觉得他骨头戳得我浑身疼。但他瘦是瘦，力气却是十分足够的，至少在勒停我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

要不是看在他总给我开小灶，早生他气了。

我是三年前分到主人手里的，跟过他上了大大小小的战场，每次打完仗筋疲力尽地回来的时候，他总会拉着我在营地附近的溪水边上饱吃一顿。

我吃东西从来都能一心二用。

我知道他在我吃东西的时候喜欢坐在溪流边上发呆，有时候呆着呆着还会哭起来。

我想安慰他来着，可是草太美味了，我总要先吃饱吧。

我们又一次打完胜仗回来的时候是夜里，大家伙们都在喝酒庆祝，唯独他，拖着疲惫的身子，拉着我到了溪边，看着那圆月发呆。

“条子，这次胜仗，大家都可以过个好中秋了。”他忽然说话，吓得我草都忘记咀嚼了。

我嗤了一声表示我听到了。

“条子，我已经很久没收到家书了。”他顿了一会，在草地上躺了下来，哎哟，那片的草好像更好吃？可惜了。

月光下的溪边有些清冷，溪水潺潺，风儿把战场上的那一股血腥吹散了些，但空气里总还残留着白日的气味的。

“我今天死了好几个兄弟呢。也不知道哪一天就轮到我了，这仗都打了三年多了，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是个头。”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看了他一眼，只见他在那挺尸般毫无生气，战衣尚未换掉，星星点点地落着血迹，下摆有些破烂，刀剑无眼，他倒是命大，看着别人一个个倒下了他还在。

我无奈，见他实在是有些沉闷，我也是个好心的马，只能上去拱了拱他的脖子，让他安静一会了。

我哪里不知道战场这个事？

我被训练的时候便知道自己是要练习向前冲和逃命这两个本事的。

我也上了不少战场，跟我好的马战死的也都数不过来了，没死还能好吃好喝地被供养着，要是死了，连骨头可能都会被吮出味道来。

所以呀，做马还是得乐观点，战场无情，该吃吃该喝喝。

主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却被越来越急速的号角声打断了。

这种声音太熟悉了，每次上战场，都会听见。

主人匆匆地拉着我去集合前往战场。

是敌人突袭，前方已经开打起来了。

因是夜里，大半个天空都被火把映红了，像血一样猩红。

我还未来得及与旁边不认识的马自我介绍，就已经被主人催着往前走了。

他的骨头磕得我有点疼，我也不敢跑得太快，怕颠多了，主人骨头会散。但主人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像是有自虐症一般，开始凶狠地抽着我屁股。

我被他抽得有些火了，蹬着腿就不管不顾地往前冲了。

我加速往前跑去，即使风刮得我生疼，我也没有停下来，直到前面明晃晃地一支长矛扫了过来，主人紧着手拉住了我，我才停了脚步。

主人在马背上一边拉紧我一边用长矛挡了那一击，并立刻发力进攻。大多时候我都是随着他的指挥而走动，但有时实在被勒得疼了就会想先带着他回后头去。

但是主人是个有勇无谋的，他逼着我往前冲，全然不管他身上已经有无数道伤口了，他带着我冲向敌人，我看不见他的表情，但是我知道他在害怕，浑身蔓延的先是士气，渐渐地，士气漏了，变成了悲伤。

他或许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只有麻木，而我也是。

我已经累得双腿发软，四周的惨叫声不断响起，满目苍凉，那猩红掩盖了天空，血一滴一滴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奋力让我向前冲，鞭子无情地落在我的身上。

我想着，好歹他也喂养了我三年吧，就如他愿吧。于是我便不再违逆他，直冲上前。

直到一身轻松。

“为了孩子和娘，为了百姓们，总要拼一场命的。”

这句话他常对着那溪流说。

我想起这些事来，也不过是感激他没总是喂我吃那干巴巴的草，念着他对我的好罢了。

那一场战，又死了不少的兄弟，虽不认识它们，但我还是随便悼念一下，然后该吃吃该喝喝。

生在乱世，有好吃的就吃着，不然到死了还瘦得磕人就不好了。

后来我换了名字了，再也没有人叫我条子。

但我时常还是想念这个名字，想念叫我名字的那个人。

我生而为战马，战场虽无情，但我总得有感情地过日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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