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西街往事（38）：终于懂了（下）
春节放假前，杰伊公司的员工在一家韩国餐厅聚餐，杰伊把刚离开公司的我也叫去了。吃过饭后，大家转到KTV喝酒唱歌。我和杰伊坐在安静的角落，看着大家喝酒唱歌打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辛迪在唱英文歌曲“somewhere out there”:
Somewhere out there beneath the pale moonlight
someone’s thinking of me and loving me tonight
somewhere out there someone’s saying a prayer
that we’ll find one another in that dream somewhere out there
歌词让我忽然想起了诺亚，一不小心掉进回忆的漩涡。此刻，在地球的另一端，他还会不会想念我？我很伤感地对杰伊讲起了和诺亚在上海外滩分手的经过。
“你说什么？你向他求婚？”杰伊大声笑了起来。
“很可笑吗？” 我对杰伊放肆的笑声很气恼，拼命忍住把旁边的烟灰缸砸过去的冲动。
“一般来说，女人高傲地等着男人拿着钻戒和玫瑰跪下来求婚。这也意味，什么时候求婚是由男人决定的。你男朋友明显还没准备好，你当然是在逼他。”杰伊终于停止大笑，认真解释。
“所以，我很愚蠢很低价。他理所当然拒绝我，是不是？”
“不是！你很天真很勇敢。如果我心爱的女孩向我求婚，我会很骄傲很自豪地接受。”杰伊看着我的眼睛，真诚地说。
我沉默不语。
“海蒂，他拒绝你的求婚，伤害最深的其实是你敏感的自尊心，而不是你的心。你应该知道他很在乎你。你提出分手只是因为你的自尊心受伤。其实你并不像你自己以为的那样可以为了你男朋友不顾一切。你的自尊比你的爱情更重要。”杰伊说。
“也许对他而言也是同样的情况。也许他并非不想和你订婚，他只是不喜欢被你逼着而订婚。”杰伊补充道。
我忽然被惊醒了。我想杰伊是对的，我当时之所以冲动地提出分手，的确是因为诺亚的拒绝触及了我的自尊。我很想念诺亚，我不想分手，可订婚的要求被拒绝后，我真的无法说服自己再卑微地主动联系诺亚。
那天晚上离开KTV后，杰伊送我回家。送别时，他对我说：“他会过得好好的，或迟或早他会爱上其他女孩。你不用为他担心。你也要快乐起来，让自己的生活充实丰盛。”
“那你过得好吗？” 我想起杰伊也刚失恋没多久的。
“我挺好的。对我而言，爱情并不是必需品。没有爱情，我还是可以过得很快乐。” 杰伊说。
“你能做到的事情，我也可以做到的，放心吧！” 我笑着对杰伊说。我发现自己很享受和杰伊的交谈。他总是说真话，即使真话很难听，难以令人接受，但令人受益菲浅。而我欣赏没有修饰的赤裸裸的真话。
春节过后，我们开始了招聘。除了填补因为解雇而空缺的职位之外，还新增了一个工作职位：人事部经理。虽然公司规模不大，办公室员工经常身兼多职，但车间有着300多工人，需要专员负责人事招聘及员工福利等工作。很快我们就招到了一个有着人事管理经验的人。
新官上任三把火。人事经理借签上海分公司的经验，制定出一套完整的人事管理制度，发给我，让我翻译给麦克斯审阅，通过后开始实施并存档。我先粗略看了一遍，其中一条写着“ 在入职体检中，如果发现携带有乙肝病毒，公司会取消录用资格。对于目前在职员工，公司将安排统一体检，如发现携带乙肝病毒，公司将解雇该员工。”
这是赤裸裸的歧视！我被激怒了。我马上给人事经理发邮件，同时抄送麦克斯。邮件中，我把这一条款标注出来并翻译成英文，强烈地表达了我对这一条条款的反对：“员工的健康情况属于他们的个人隐私。侵犯员工的隐私不符合我们美资企业的文化。况且，乙肝不通过空气传播，日常接触不会传播乙肝，乙肝病毒携带者或病人对他人没有伤害。无故惩罚乙肝病毒携带者是对人权的践踏。”
“在中国的美资企业也应该本土化。况且，这条制度是照搬上海分公司的。深圳及上海分公司的管理应该统一。” 人事经理回复道。
“ 中国的法律法规对于乙肝病毒携带者在就业方面有什么具体的规定？” 麦克斯回复邮件，加和了我们的争论。
“目前没有相关规定。但据我所知，在中国公务员的体检中是要求查乙肝携带的。乙肝病毒携带者不能成为公务员。” 人事经理回复道。
“ 1/10的中国人携带有乙肝病毒。我就是一名乙肝病毒携带者。如果需要解雇，那就从我开始吧！” 我被人事经理的回复寒了心，有一种破斧沉舟的悲愤。如果公司如此不公地践踏人权，也不值得我为之费心卖力地工作。我做好了离职的心理准备。
人事经理没有立即回复我的邮件。
“新的规章制度要公布后才能生效，规定将适用于以后新招的员工。对现在已经在职的员工不适用。”麦克斯最终批复。
那天下班后，从公司回家的汽车里，麦克斯严肃地对我说：“ 你有必要告诉人事经理你有乙肝的事实吗？是威胁他？挑战他？有什么好处？如果你担心你会因此被解雇，告诉我一个人好了，只有我可以决定你的去留。把自己的弱点主动暴露给他人，非常不明智！”
“难道你不认为员工因为携带乙肝病毒而被解雇，很不公平吗？”我反问。
“ 我怎样认为不重要。深圳公司和上海公司在管理上应该统一，这是大方向。你做事情要考虑周全，目光要看到全局，视野要远，格局要大。不能只盯着具体的一件事。你的确很冲动，感情用事多于用脑！” 麦克斯严厉地批评我。
我像被雷电击中般，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是的，我的确很冲动，感情用事，不理性。我冲动地和诺亚分了手；我的眼光我的世界里只看到诺亚一个人，只关心和他在一起这件事，导致了我的偏执。是我自己葬送了我的爱情。这个发现令我痛心疾首，我心一酸，泪湿眼眶。麦克斯发现了，以为是我受不了他的批评，安慰我说：“我刚才可能太严厉了。你还年轻，以后多磨练就好了。”
就这样过了两年。算着时间，诺亚应该开始读研究生了。我不知道他在哪个学校哪个国家，他始终没有再联系我。我因此确信当年的分手的确是诺亚真心想要的。每当想起诺亚，我仍是会泪湿眼眶，但心已经不再痛了。诺亚应该是幸福快乐的，他会爱上比我更好的女孩拥有更甜蜜的爱情，他也许已经忘记我了。这样想来，我安心了。
我努力把自己的生活安排得丰富多彩，认真工作，考翻译证，结识了一些热爱徒步的朋友，挑战了深圳周边很多难度及危险系数很高的徒步路线，独自去外省旅行。我终于理解了诺亚，这个世界这么精彩，未来充满了未知及诱惑，真不应该早早订下婚约。我变得自信，知道自己有能力掌握自己的人生。只是，我再也没有感到过和诺亚在一起时那种发自内心的幸福及甜蜜。
杰伊经常约我出来吃饭，通常在海上世界附近各个国家各种不同风味的餐厅，有时带上他的助理辛迪，有时就我们俩。我总是开玩笑说他是“剥削人的资本家”，心安理得地让他买单。我们谈工作，谈生活，但很少谈感情，也许因为那两年，我们都没有爱情，也没有其他异性。我工作上的成长离不开杰伊的指点。我总借口杰伊欠我一份工作，每当工作上遇到困难，总会求教他。他经常开玩笑说要麦克斯付他一笔培训我的费用，然后不及其烦地教我解决各种问题处理各种人际关系的思路及方法。在我心里，他是导师，值得信赖的朋友。
我的工作一直忙碌，充满压力，但我己经学会应付自如了。公司在麦克斯的领导下，规模扩大了，效益也一直很好。2007年底，我提议给办公室员工安排去总公司所在的美国东部旅行，当作年终奖励。麦克斯居然同意了，公司总部也很欢迎大家过去叁观交流，给我们发来热情洋溢的邀请函。我们以公司的名义帮助愿意选择旅行的同事都申请到了签证（有一部分同事选择了兑换成现金的红包）。
2008年春节假期，我带着十几个同事出发去了美国东部的纽约，华盛顿特区及公司总部所在地田纳西州旅行。那是旅游管理专业毕业的我第一次安排旅游路线，第一次带队出国，一切都很顺利，同事们很满意。我想起最初自己要做导游的梦想，感慨万千。
由于那年春节去了美国，没回家。回国后父亲打来电话，要求我清明务必回去。我再三追问，他才说是让我回家见一个人，他朋友的儿子，在我们县财政局工作，和我年龄相仿。
“你也25岁了，该认真考虑自己的终身大事了。在正好的年龄和一个正好的男人结婚，组成美满的家庭，这才是圆满的人生。”父亲说。我跟父亲说我不想嫁在县城，一辈子呆在一个小地方，但我答应他我会认认真真地找男朋友，把嫁人当成一件重要工作来对待。父亲只好作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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