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约瑟之问,把几代中国人问迷糊了,
18世纪之后,效率在世界上竟然变得比稳定还重要,这种事谁能预料到呢?
经济史学家把古代世界叫做马尔萨斯世界,或者说,受马尔萨斯-李嘉图定律支配的世界。
这个世界最大的特征就是不存在任何可持续的指数增长,到处都是残酷的存量竞争与零和博弈。
在古代世界,零星的技术创新时有发生,但是任何增量都会迅速被人口增长平抑。
结果就是,任何社会的平均生活水平都在温饱线上浮动,所有国家的财富都是温饱线乘人口数。
随便发生点什么事,对人口的影响都比技术来得猛烈。那么技术不是“旁门左道”还能是什么?
对于古代国家来说,持久稳定比技术创新靠谱太多了。
而且在他们看来,这个世界的基本面貌从来没有变过。
拉美西斯二世和穆罕默德.阿里帕夏在巴勒斯坦的行军速度是差不多的,四千年了路一直是那么破。
汉武帝和华盛顿所统治国家的城镇化率是差不多的,都不过20%,不能再高了。
哈伦.拉希德时代和路易十四时代的农民生活水平是差不多的,用的也都是旱厕。
查士丁尼一世和苏莱曼一世治下的东地中海地区人口是差不多的,所有人平均寿命都是35岁。
如果有个汉朝人穿越到了明朝,请大家不必为他担心,因为他很快就能适应新生活。
所以,古代人是真的不明白,技术有什么要紧的啊?
古代社会的生活水平。
不变是绝对的,变化是相对的。
人口是主角,技术连台都上不了。
现代社会的生活水平。
变化是绝对的,不变是相对的。技术是主角,人口是配角。
几乎所有古代文明都认为,这个世界处于某种停滞或循环当中,直到末日(如果有的话)。
中国人看到王朝周期,古埃及人看到神话重演,日本人相信皇国永续,伊朗人相信斗争不灭。
佛教徒、古希腊人相信一个时代比一个时代更坏,基督徒和穆斯林常说:“末日近了。”
谁要是相信技术能够彻底改变这个几千年来看上去没有变过的世界,他一定是疯了。
所以,当新技术带着影响分配、改造社会关系的力量出现在地平线上时,古人一定是警惕的。
19世纪初,愤怒的英国工人大举捣毁机器,史称卢德运动。
他们之所以这么做,是因为他们发现,机器没有让他们过得更好,反而是更糟了。
机器带来的是更长的工作时间,更恶劣的工作条件,更多的失业。
一百五十年后,在英国老爷们离开印度的那个夜晚,甘地正在用手工纺布,表达自己的不满。
甘地并不比推崇工业化的尼赫鲁愚蠢,他只是清楚地看到,孟加拉工人过的比小农更惨。
实事求是来说,古代社会恐惧技术进步的,并非只有统治者,人民群众也是一样。
在中国第一条铁路面前,“京师人诧所未闻,劾为妖物,举国若狂,几致大变。”
义和团的大师兄们并不比八旗勋贵更能接受新技术,他们的恐惧是一致的。
印度老百姓不愿意在家里建厕所,仅仅是因为愚昧吗?
他们痛恨的不是室内厕所,而是室内厕所代表的英国殖民主义。
喀麦隆老百姓拒绝接种疫苗,仅仅是因为迷信吗?
他们仍然记得,法国殖民者是如何用打疫苗的名义,强行抓走他们的孩子的。
在技术创新常态化,社会变迁日新月异的今天,技术披上了“中立”“普善”的外衣。
然而事实是,每一个人都能清晰感受到,技术和阶层力量是绑定的,是统治和被统治的一部分。
当然,整体评价来说,技术是伟大的。
如果没有技术,人类就不可能走出马尔萨斯陷阱。
如此,我们也就无需疑惑,为什么古人都恐惧技术。
毕竟,他们享受不了技术引领走出马尔萨斯陷阱的福利,又得吃技术破坏社会稳定的苦头。
时至今日,人们仍然对转基因、核技术充满这样那样的恐惧。
回到看什么都是巫术的古代,这种心态还有什么值得奇怪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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