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就有了《青春》,又陆续去过《朔方》看了《中国青年》《辽宁青年》,也有《读者》看《散文》。有次她带的书很厚,大概卷起来握着不舒服,就夹在胳肢窝里,像一个匆匆往教室里赶的老师。
厚的书是《十月》,里面有张贤亮的中篇《肖尔布拉克》,写茫茫戈壁滩的,我印象最深的一句是“瞌睡是可以传染的。”
读书也可以传染。
我不知道她怎么会有这么多的书,但《十月》看完后,等着新书时却没见到她的人。上班的路上,见到麦苗泛黄,桑叶开始茂盛,桑椹由鲜红转乌黑。不知不觉中春蚕到了四眠期。
场里让我们男人两人一组,开始轮流看护桑园,防止他人偷採桑叶。穿行在桑林里,我的目光在寻找白色的衣服,还有清纯且迷人的笑脸,但很失望。採桑叶的头上都戴着草帽,穿着陈旧的秋服,而且没一个卷起袖子,可能是怕碰到毛毛虫吧。採叶子也不像前阵子那样斯斯文文,双手不停地揪,拽,拉,扯,也不管嫩叶老叶,甚至稍嫩点的枝头直接就折断揣进大箩筐里,塞得老高时,有人过来扛到肩上,风风火火朝蚕室跑。採过的桑树只剩下光秃秃的的枝条,这个时候如果下雨,即便再大,也阻挡不住採叶人的脚步。
我也往蚕室跑,晚上值班的时候,拉上老伢一道去的。老伢是男人,比我大几岁,那时他正和我家门前的姑娘谈恋爱,我们关系不错,陪我去了她的蚕室,一转身他就溜走了,肯定进了他对象的蚕室。留下我站在门内,尴尬得伸脚不是缩脚也不是。
四眠醒过来的蚕像饿佬虎,一层桑叶撒上,如同雨入青纱帐的沙沙声中,一会儿叶片就消失了,只看到大蚕在剩下的叶茎上扭来扭去,似乎永远吃不饱,屁股下不时有黄豆大的蚕沙滚出来。
蚕沙就是蚕的排泄物,晒干了可制成药枕。蚕爱干净,身上软软凉凉的,一旦被苍蝇叮了易得脓病,染了细菌易得僵病。所以都装纱门纱窗,一天还要除几次蚕沙。除蚕沙有一个备用的蚕匾,将蚕拣进,撒上叶子,再把拣尽蚕只剩下蚕沙,桑枝的蚕匾搬到外面倒掉。这活挺累人,蹲下,站起,走路都是连贯性的。搬蚕匾的人,肚皮顶着匾的一端,双手握住蚕匾的三分之一处匾边用力上提,往往被沉重的蚕匾拽成一张弓,走路看上去像小跑。
她和几个姑娘正蹲在匾边忙着除蚕沙,也有的在忙着撒桑叶。她抬头时见到我,忙招呼坐到她的床上。我有些迟疑,只不过片刻功夫,我还是老实的听从了她的话。但目光忍不住转向她,昏黄的煤油灯下,她的面容有些黑瘦,短袖衬衫裹着并不瘦弱的上身,显得丰满而匀称。
我不好意思老是坐着,又不能只对她说话,就起身帮她们拣蚕,如果是她倒蚕沙,就搭把手两个人抬着出门。在外面,我发现她似乎有话想说,又开不了口,自己也不好意思问。认识才个把月的时间,谁又知道自己在别人心中是个什么样的印象。
老伢喊我出去的时候,她终于还是开口叫住了我,并掀开被子,拿出一本书,大大方方地说,这本书我带来好几天了,没时间送给你。又叮嘱我,拿好啊,不要搞丢了。
蚕大眠醒来的那几天像庄稼人双抢一样,她们忙,我们也忙。白天她们钻桑林,晚上守蚕室。我们是晚上巡护桑林,白天在树荫下织草龙,准备蚕做茧时用的窠。一忙我就没心思看书,连翻一下的兴趣也没有。但我晚上还是抽空去她的蚕室帮一下忙,大概是觉得我是尽义务,多少能替她们分些担,别的姑娘越来越喜欢和我搭腔聊天,倒是她不像以前那样大方自然,变得局促不安,像一条受到惊吓的蚕。
有天晚上,两个喜欢写文的熟人来场里找我。闲聊中,我问其中的一个借书。他说书都被表姐借走了,还央求他去问别人借。还说弄不懂他表姐怎么这样喜欢看书。他口中的表姐就是她。
我的心不由得颤了一下,忽地明白了一个秘密。他们走后,我找出了那本还没翻过的杂志,我想快点看完让她还掉,以后不要再向别人开门,一个十七的女孩不能欠别人的情份。哪知道打开封面发现了一张纸,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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