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听手机的动作,有点像孙猴子反手搭凉棚向远处观察的样子。明明手机放在右耳朵上,却用左手拿着。使用左手拿手机,是出于习惯,我是典型性左撇子。而用右耳朵接听,也是出于习惯,是因为我的听力不大好。左耳朵听力极差,几近于全聋。
耳朵听力不好,会导致许多问题。比如走在街上听到有人叫我,我常常感知不到声音来的方向。只好东张西望,三百六十度寻找。在我已是习惯,在别人看来,大概以为我在表演小品。
不过,虽然听力不好,也不是对所有的声音都不敏感。比如二胡发出的声音,大约是因为我曾经练习过并且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完全搁下,哪怕很远的地方有人在拉二胡,走在一起的人根本就感知不到的时候,我已经听的一清二楚。还有一种让我敏感的声音,是近一年多才出现的。
早晨不到六点醒来,耳朵里面就传来熟悉的篮球与地面断续亲吻的“啪啪”声。因为生计,去年夏天搬来了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小区。说熟悉,是二十多年前我就住在附近,并且住了将近十年,虽然不是这个小区,却也经常经过甚至进到这个小区里面。说陌生,毕竟离开二十年了,恰恰又是社会发展变化最快速的二十年,几乎一切都不一样了。
但是这个小区,因为是国企家属院的出身,跟类似的家属院一样,仍然保持着原来的样子,包括那个标准篮球场,依然存在,并且发挥着更重要的作用。
这个小区究竟古老到什么程度,我没有考证过。但是里面的建筑物(住宅)有三层的,四层的,五层六层的,最高的是六层。从这个数据,已经能够看出来老旧的程度,绝非一般。那个篮球场的修建年代,我也不清楚。但是在二十多年前肯定就已经存在了,这是确定无疑的。
篮球场的利用率极高。不需要用眼睛去看,只要用我那听力很差的耳朵去听,就可以知道。刚才说不到六点醒来就可以听到篮球在地面上弹跳的“啪啪”声,其实,如果五点甚至五点前醒来,依然可以听到。然后一天之内,几乎不会有间歇的时候,并且一直到很晚。很晚是多晚?反正我十二点左右睡觉的时候,睡前还能听到。
在小区门口,经常遇到拿着篮球进来的,有的是步行,有的骑自行车或者电瓶车,还有开车过来打球的,在篮球场外面可以遇到。车门打开,下来已经穿好运动衣裤的,手里抱了篮球。
从运动条件来说,这个篮球场几乎可以排到最差。水泥地面已经龟裂,但是缝隙里面的杂草,从来没有长大的机会。因为不断有各种运动鞋踩踏,总是被扼杀在萌芽状态。两侧的篮筐,是用钢管焊接的架子,有几次我发现篮筐不见了,原来是被砸掉了。不过很快就有人义务维修,让它迅速恢复了使用功能。
最开始修建这个篮球场,在那个时代应该属于标准比较高的。整个场地四周都有水泥看台,看台周边还有护栏,然后在篮球场长边的一侧,还有一个小小的舞台,应该是用来宣布开始比赛与颁奖用的——现在当然成了孩子们游戏的舞台。四维的看台组成一个封闭空间,只在东南与西南两个角部,留了两个大门,并且铁栅栏做的大门依然存在,疫情严控期间还曾经真的发挥了大门的作用,有人在上面加了锁,禁止了人员的出入。
条件不怎么样的一个篮球场,却有着极高的利用率,我想,与它的无偿使用是绝对分不开的。人类对运动的渴望,随着生活水平的提高越来越得到激发,但是毕竟生活水平的提高还没有达到人人财务自由的程度,动辄几十上百的小时收费,把许多爱好运动的人挡在了那些条件良好的运动场之外。而这个不收费的运动场,虽然条件差了许多,毕竟具备运动场的全部功能,利用率居高不下,也就不足为怪了。
不过,我写这么多,重点还是想从声音出发。篮球砸在地面上,尤其是水泥地面,有着独特的穿透力。如果站在球场上,脚下就能够感觉到轻微的震动,伴随着“砰砰”的撞击声,深入人心,震撼至极。身处楼上,当然因为距离的延长,效果要差许多。不过,那个“啪啪”声,还是能够极其清晰的传入我的耳鼓。尤其在夜深人静的时候,躺在床上,听着节奏不规律的“啪啪”声,有时会有一种心弦被激活的感觉,仿佛心跳的频率,因为那个声音而改变,听到的既有心跳的声音,又有篮球与地面的撞击声,却又分不清哪个是哪个,于是一种说不上来的恐怖感袭扰全身,仿佛所有的神经都被统摄到了那个“啪啪”里面。
爱好运动,本来是很好的事情,可是一定在凌晨与半夜,用一种产生噪音的方式来运动,是不会受人欢迎的。有几次我都想写上一张告示贴到球场的栅栏门上,可是转念一想,这样的告示,除了让别人发笑,大概起不到想达到的作用。
昨天看到《读书》杂志最新一期(2021年第8期)上的一篇文章,题目是《生命不可承受之“轻”》,副标题是:噪音、权力结构与大自然的录音室化。
这篇文章对于现代噪音的起源、发展、管控等进行了很有意思的探讨。其中有这么一段,我深感认同:在公共空间小点儿声,是个体对自己制造噪音的权利的一种限制,这是一种道德,也是一种素养。这种道德基于对他人听音自由的尊重,这种素养基于对隐私空间和公共空间两者间关系的把握。
人类制造噪音的能力,在现代社会实在是已经提升到了一个空前强大的时刻。问题是,我们每一个人既是噪音的制造者,也是噪音的受害者。表面看起来的小问题,其实已经成为我们“生命中不可承受之‘轻’”,正如作者最后所发出的问句:
你想要生活在一个声音场景是何样的世界?
这个问号,振聋发聩,或者说但愿能够引发出来振聋发聩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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