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前刷牙

忽然有一天，我晚上睡觉前也开始刷牙了。

盯着镜子面前身着睡衣，头发枯干，嘴里含着牙刷与泡沫的人，想到大学某个暑假旅行中由百无聊赖而滋生的一段对话。

那是在长途火车上，深夜，榴莲谈起刷牙的话题。主题是“晚上睡前刷牙和早上起床刷牙，我们到底更应该选择哪个”。榴莲说，当然要支持睡前刷牙。他的理由很充分也很常见，认为白天吃喝搞得嘴里很脏，睡前刷牙太天经地义了，而起床不用刷，是因为反正晚上睡觉嘴巴也没工作，本身干净。

被他抢了个好辩的持方，但我也不是无路可退。我自然支持了起床刷牙，说，科学家告诉我们，口腔内的湿度温度养育了上百种细菌，且睡觉时多爱用嘴呼吸，经过一夜的滋生，起床不刷牙还得了？

一旁的冰糕觉得我们太噁，听不下去，做了个“此话题由我终结”的手势，说，起床睡觉都要刷。一副凌驾于我俩之上，掌握了真理的样子。

话题也确实就此终结，车厢内又回归安静。

必须承认，这实在是一件太小太小的事情，小到榴莲和冰糕一定早忘了此事。可我就是忘不了。不，应该说自那以后对此一直耿耿于怀。我没觉得自己有错，于是睡前坚持不刷牙，以示抗议。

这委实不是一场严谨的辩论，我和榴莲却也坚持了辩论的精神。在辩论中，持方一定不能向对方妥协，誓死捍卫立场，说服只会使辩论失去意义。而选择中立更是偷懒的、鸡贼的、反辩论精神的。那就好像我们明明讲好了一切讨论的前提是其二只能择一，却有人偏偏犯规。

我见过有人曾被辩论活动所冒犯，为辩论技巧所伤害，故说出：辩论是件多么不靠谱的事情。我在感情上对此表示理解，理智上坚决反对。因为这一旦成立，那么我们也就有了同样成立的反同性恋、反女权、反一切“妄图扶正”的弱势群体的理由。

辩论不是无用的，不是反智的，不是奇技淫巧。辩论并不支持逞口舌之快，也不是要人们用话术进行诡辩、攻击。辩论是让人看到任何事物的正反两面都有话要说，而你的立场恐怕也并没有你想象的那般坚固。任何公开的辩论都应该是光明磊落的，任何一方不比另一方优越，即使分出了胜负，也不代表胜方立场才是正确的。面对对方提出的任何质疑，你不能删帖，不能禁言，不能炸号，只能直面质疑。这一点对我们来说太重要了。

所以，我没觉得自己有错，并将“坚持立场”这一行为贯彻到刷牙行动中。

可是忽然有一天，我晚上睡觉前也开始刷牙了。恐怕是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太傻，现实生活中没人和我玩二择一游戏，立场也不必时刻坚定，甚至可以没有立场，正如马薇薇说的那样。

辩论很重要，但我们不能把它当成我们全部的人生。辩论很难吗？其实不是的，和真实人生的复杂比起来，辩论太简单了。每个人都将明白：早晚都刷才更卫生，但那不意味着中庸是对的，不意味着“早晚都刷”比“早上刷”或是“晚上刷”更聪明。

我想讲的是——它只是代表了一种真实生活的复杂。虽然辩论使人思考，但我们不能逃进辩论的单纯世界里，简单地用二分法过真实的生活。

我想讲的是——“一天刷两次牙”是我对人生的理解，是看清自己的方式，是温热的跳动，能让我感觉活着。

这个习惯就一直持续到今天也没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