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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小事

北方小事

作者: 半屿以北 | 来源:发表于2018-09-21 14:03 被阅读0次

费尔班克斯(夜晚的森林)

乔伊转过佩纳街角的证券交易所,牛仔帽的帽檐耷拉下来遮住了半张脸,紧绷着带着些许血丝的眼睛不安分地眨着。

“嘿,乔伊,是你吗?”一个迎面而来的女人和他撞了个正着,她两鬓的一撮细小的鬈发让他认出了那个女人,一张白似纸片的的脸上挂着两颗蓝宝石般的眼睛。“那不适合你,我是说,你那该死的眼睛。”乔伊心想。

他略微欠身和女人保持了一段距离,帽檐被拉得更低了,几乎和长风衣领嵌合在了一起,他没有说话,而是径直离开,女人在原地怔了一下喊道:“乔伊,我知道是你。咳咳...”她开始剧烈咳嗽起来,身子躬成一团,硕大的证券交易所的牌子悬在她的上方。

“别缠着我了行吗?婊子。”乔伊自言自语地说到,他离那个路口已经有了一段距离,回头观望了一会儿,她没有追上来,心知她已经没办法听见这些粗鄙得难以入耳的话语,便慢慢蹲下身,掏出包装有些发皱的红鹰牌香烟,没命地吸着。

渐渐地,周围的人开始多了起来,许多人从乔伊的身旁走过,在证券交易所外围成了一个小小的人圈,他强迫自己不去想自己的妻子,尤其是她那双眼睛,在过去,那真是美丽动人,而现在,他却无比渴望离开这里,越远越好,就像在过去,他自认自己是个负责的男人,直到伊芙琳被确诊出肺癌,他花费了家里的全部积蓄,直到有一天,他再也无法忍受这种折磨,或许这是他自己臆想出来的,就好像患上肺癌的是他自己,而且疼痛难忍,病入膏肓。他抛弃了伊芙琳,那个曾宣誓和他一同终老的女人。他离开之前曾去看过她,化疗开始之后,她开始变得暴躁,令他无法接受的是,就连马克杯柄摆放的方向也引发了不小的争吵,她瞪着他,嘴里说着恶毒的话语,乔伊多么希望她只是神志不清,说了胡话,她咒骂着,突然提起杯子摔在了地上,透过她的眼神乔伊能够感受到原来如碧海一般的蓝色如今却酷若冰霜

“对不起...我...我没法控制自己,我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对不起。”伊芙琳捂着脸痛哭起来。

“会伪装的婊子。”乔伊心想,他没有说什么,只是捡起了地上杯子的碎片,“还好她力气不大。”

“乔伊,我爱你,你知道的,一直...都是。”她哽咽着说。但他已经觉得有些厌烦了,听够了她的花言巧语,她只是想讨取欢心。

“我再去买一个。”乔伊说着,径直走出了病房,但他没有听见身后伊芙琳的自言自语。

乔伊用现金付清了上次化疗和住院的费用,便离开了医院,走在医院的走廊上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爆炸了,因为他即将抛弃一同生活了四年的妻子,此前他从未如此紧张过,即便是在脑海中预演过无数次,但真正实施起来,还是感觉一阵眩晕,有那么一会儿,他差点害怕起来,他多么想给谁,无论是谁打电话诉说这件事情,他能感觉到,要是再这样一言不发下去,自己就要发疯了,他甚至渴望听见伊芙琳的呼喊,要是那样,他一定会立刻跑到她的身边,亲吻她的额头。但他心知肚明,她已经没有力气呼喊了。我得去好好喝上一杯,他想。

出了医院乔伊驱车左转上了第十九大街,周围已经暗了下来,路灯还未亮起,现在是下午3点,在费尔班克斯这个北方小城里,永夜快要来了,因此白天的时间被压缩到了很短。

乔伊的祖父在淘金热那段时期移民到了特尔格,从此便定居下来,上百年来他们算是变成了半个特尔格的原住民,乔伊16岁便离家来到费尔班克斯工作,绝少与家里联系,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那个酗酒的父亲,虽然在北方,酗酒成为了不少人的嗜好,但乔伊的父亲每每喝醉酒,便会对母亲施暴,一个来自德州的妇女,却没有很好地继承德州人的火辣性格,软弱的她没有选择离婚,而是默默忍受着一切。曾经,乔伊的睡眠一度以噩梦为伴,而母亲对他最后的保护,只是叫他在晚上睡觉的时候锁好门。

所幸到水滴酒吧的路还算畅通,这个季节是费尔班克斯的旅游淡季,许多人在夏天和冬天赶来,为了避暑和欣赏极光,周围开始簌簌地下起小雪,很快便在路基旁铺上了薄薄的一层。

乔伊猛吸着手中的香烟,双手开始不住地颤抖起来,他厌恶这双手,就像上面沾满了罪恶,坐在街角余光却难以抗拒地望向证券交易所的方向,他们在围观伊芙琳,兴许现在肺部冒出的泡沫已经完全糊上了她的脸,想到这里,乔伊不禁吐了出来。

很快,医院的汽车接走了伊芙琳,这让乔伊稍微好受了些,直到烟头烫伤了他的手指,他才意识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佩纳街角的人群又站着议论了一会儿才纷纷散去。

晚餐后不久,杰克森和他的朋友苏带着一些啤酒和炸鸡来到乔伊的公寓,杰克森是他从小的玩伴,后来却成了一个十足的衣冠禽兽,乔伊曾想将他们拒之门外,随便一个什么理由将他们打发走,但他们却玩得意外的尽兴,一直谈笑到后半夜才肯离去,没有人提到伊芙琳,就像她从未存在在他们的记忆中一样。

第二天下午,乔伊找到苏,约好与她共进晚餐。苏穿着一身黑色的连衣裙,或许双方都看出了对方眼中带有的些许挑逗的意味,只是心照不宣。当晚,乔伊来到苏的公寓,他们做爱。

“乔,你的手为什么一直在抖”苏问到,乔伊没有回答,“乔伊?”

“该死。”乔伊哭了起来,吓坏了苏。乔伊半解释地给她说了伊芙琳的事,苏也虚情假意地表示了不满与愤懑,说要想将他赶出公寓,乔伊没再说什么,穿上衣服离开了苏的公寓,只是在关门的时候,他看见了苏眼中的一丝留恋的眼光,或许在背后,她会将他说成一个十足的傻瓜。

从苏的公寓出来后,乔伊在街上的雪地上一深一浅地兜转了一会儿,决心回到医院,在抛弃了伊芙琳四天之后,他又一次回到了她的身边,在向医生询问了伊芙琳的病房并垫付了医疗费之后,乔伊隔着玻璃打量了一会儿躺在病床上的伊芙琳,她穿着过于宽大的病号服,脸上的表情舒展开来,头发稀疏地耷拉在枕头上,比之前少了许多,被子掖在胸前,裹成了小小的一团,已经睡熟了,只有在睡着的时候,她才不会感到疼痛。

当晚,乔伊一直守在伊芙琳的病床旁白,伊芙琳的睡眠很浅,却又不忍心打扰坐在一旁已经睡着的乔伊,于是直到清晨六点过,伊芙琳才因为忍不住咳嗽而呻吟起来,乔伊赶忙抱住了伊芙琳“没事了,没事了,对不起。”乔伊说着道歉的话,感觉到胸口有些湿润,伊芙琳默默地哭了。

那天,伊芙琳剃光了头发,带上了一顶乔伊从公寓带过来的鸭舌帽。“乔伊,能带我回家吗?”午饭过后,乔伊正在一旁读书,伊芙琳艰难地撑起身子说到。

“你不想待在医院了吗?”

“我想去死。可以帮我吗?”

短暂的沉默之后,乔伊点了点头。

从医院出来之后,乔伊开车带伊芙琳回到了公寓,一路上看着车窗外已是白茫茫的世界,伊芙琳难得地笑了。在公寓安顿好了伊芙琳之后乔伊又外出购买了止痛药,刀片和安眠药,回到公寓时,伊芙琳抬了一个小凳子正坐在窗边打量着这个季节银白色的费尔班克斯。

“没必要一定要这样的。”乔伊说。

“太累了。”伊芙琳笑着说,“还是死了好,而且你答应了。”

乔伊没再说什么。

“在浴室。”伊芙琳说,“我知道这是一个疯狂的计划,就像过去你带我去查塔尼卡看极光一样,还记得吗,当时水面上倒映的极光和天空中一样漂亮。”

割开伊芙琳的手臂时,乔伊的手没再颤抖,他沉默着,流着泪,伊芙琳用另一只手抹去了他脸上的眼泪。因为伤口泡在浴缸温热的水中的缘故,血液无法凝固,渐渐地红色浸透了浴缸的每个角落。伊芙琳在乔伊的怀中慢慢失去体温,安详地死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天边出现了昏沉的日光,很快又没入黑夜中,乔伊才撑着浴缸起身离开浴室,拨通了警局的电话向警方自首。

费尔班克斯(极光)

夏日的傍晚,虫群聒噪,还未消散的暑气在公路上堆出层叠的影像,安妮觉得那像是一个逼仄空间里鬼魅的群舞,诡谲而魅惑。她和弗兰克约好去查塔尼卡看日落,并没有赶上,太阳抢先一步隐落在湖面下,极远处还挂着光晕。

安妮下车,让弗兰克站在湖旁,用拍立得给他拍了一张照片,有点背光,看不见他的眼睛。弗兰克说:很美的照片。安妮说:谢谢。之后没再说话。可以听到周围蚊虫的声音,弗兰克从车里拿出外套给安妮披上,安妮点头道谢,直到远处完全黑下来,二人才回到车里。

回程要漫长一些,没法看风景,安妮想聊聊罗贝托·波拉尼奥,她喜欢他的那本《地球上最后的夜晚》,因为他们身处的环境(像是一座岛)让她止不住想象他们是流亡者,她形容那为安静,用在这里不太合适,她想(也因为她不愿提起那个词),后来想想没什么好聊的,便没有开口,这个季节极少有人走这条路。

深夜二人才回到费尔班克斯的旅馆,等了许久,旅馆前台伙计才来开门,弗兰克付过小费告诉安妮他想去楼下的酒吧喝一杯,问她愿不愿意一起来。安妮说,不了。

凌晨,安妮躺在床上辗转难眠,便起身想读些什么,但很快就放弃了,她不想开灯,让弗兰克误以为她在等他。她赤脚走到窗前,朝对街的酒吧望去,弗兰克坐在靠窗的位置,桌对面有个栗色头发的女人,不久,弗兰克向那个女人道别,安妮回到床上,楼下传来门铃声。

后来,安妮向弗兰克坦白她看到的东西,弗兰克并不显得吃惊,他告诉安妮那人只是一个酒保。安妮没再追问,也并不显得愠怒,或是对此事有半点兴趣。后半夜的梦境光怪陆离,她独自开车,有一条通向小岛的公路,她漫无目的地行驶向随便什么地方。

安妮白天无事可做,弗兰克去第七大街见一个朋友,安妮没去,他们约好中午一起用餐,他走之前轻吻了她的额头,早饭后她坐在中庭长凳上看书,是从失物招领处找来的一本小说《白鲸》,她能想象出这本书的原主人,一个栗色短发的少年,攻读的文学系或是类似的专业,如今是个文学系的学生就会读这本书。安妮在大厅遇见了门房,金色短发,鼻翼两侧有一些雀斑,他主动过来与她攀谈,她喜欢和他谈话,他的话总会逗得安妮嗤嗤发笑,他进过监狱,因为过失杀人,他告诉安妮如果自己让她反感,他会尽量不来搅扰她。安妮说:她喜欢听故事。后来他给她讲年轻时候的事,是冬天发生的,门房曾抛弃了身患癌症的妻子,后来他回到妻子身边,并帮助她自杀。安妮说她是自杀,不能怪他。

“是我帮她,这点必须澄清,于是我们便被捆在一起了。”门房说,“至始至终都被捆在一起。而且,这个城市很小。”

安妮感觉不太舒服,一阵眩晕感袭来,说不清是否是睡眠不足造成的,门房的故事讲得很不错,可安妮开始有些分心,直到后来记忆再也无从依傍,她不记得门房讲的其他事情。还未到中午,弗兰克便回到了旅馆,他给安妮讲述了他和朋友见面的事,一个投机者,因为股票的亏空而一贫如洗,手里握着被套牢的股票,整日醉醺醺的。安妮没怎么答话,或只是偶尔应上两句,弗兰克感觉出了她显得有些不耐烦便不再说了,午饭期间他们没再说话。

午饭之后,弗兰克要求安妮回房间等一会儿,他马上上去,安妮照做了,弗兰克在中庭抽了会儿烟,后来,她们开始争吵,弗兰克屡次提到那个栗色头发的女人,安妮觉得那没有意义,因为她没有因为那件事而怪他。另外,争吵让她感觉反胃。她想打开窗户透透气,弗兰克连忙拉住她,以为她要寻短见,他显然吓坏了,开始不住地向她道歉,说自己反应过度了。安妮哧哧地笑了起来,她想嘲笑弗兰克,弗兰克也开始笑,他向她求爱,她同意了。安妮喜欢这种野蛮的亲密关系,那让她对现实产生了一种怪异的抽离感,弗兰克爱抚她的时候,她想到了寂静的城市,以及门房讲述的故事中的那个费尔班克斯的永夜。

夜晚,安妮主动提出去酒吧,女酒保不在,弗兰克四处张望,她知道弗兰克在找她,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出现,安妮把注意力转移到酒吧的装潢上,她不喜欢这里的装饰,太过跳脱,或是过于活跃的色彩,与周围的建筑不搭。他们喝了许多瓶精酿啤酒,从酒吧出来之后,安妮吐了一地,弗兰克轻拍她的后背好让她好受些,周围虫群聒噪,并不知道夏天已经快结束了,安妮想:自己是否该离开,也许明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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