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念我的奶奶
动车一路风驰电掣地向前,窗外金黄的稻田,零零落落的村庄,象一帧帧的电影画面从眼前飞过。打开手机,昨日重阳回乡祭祀奶奶的朋友圈已是满满留言。那些尘封的、久远到我自己都以为已然忘记了的记忆却倏尔浮出...
在夏天的夜里,我和奶奶躺在手工编织的竹席床上,细小的竹皮编出的纹路已被岁月摩挲成光滑,沁凉的绿席子带着坚韧的质感。为了防夜里的蚊虫叮咬,奶奶在蚊帐外洒了很多的花露水。半梦半醒中,我的耳边是奶奶温柔的话语声,她断断续续地讲着牛郎织女的神话。远处的夜空中有眨着眼亮闪闪的星星,床底蛐蛐声叫不停,还有几点泛着绿光的萤火虫悄悄停在窗扇上。阵阵微凉的风袭来,鼻间萦绕着花露水的芬芳,伴随着奶奶手中的大蒲扇缓慢拍打在竹席上的哒哒声,我安然沉入梦乡..
冬日的深夜里,星星都歇了,生病了的我焦躁地在床上翻转着,偶尔会吐字不清地梦呓。昏黄的灯光下,奶奶焦急地把手掌覆上我的额头“槽糕,发高烧了!”于是,奶奶赶紧把我和被子包在背上,冲入了漆黑的夜色中,一公里多的路,瘦弱的奶奶背着我仍是不到十分钟就走到了,她不停拍打着打烊了的诊所的门板。一边拍一边喊“开门啊,我孙女发烧了!”用力拍击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中回荡。我模模糊糊地又陷入了昏睡...... 再次醒来的时候我已躺在床上。奶奶从厨房走过来,手上端着一碗药,一勺勺喂我。药里有板蓝根酸中带苦的味道……
2008年,年近八十岁的奶奶在老屋不小心摔到腰椎,卧床不起,连医生都表示无能为力,我们不甘心,姑姑就把奶奶接到她家来护理,到处寻找偏方治疗。那段时间,正是我生老大的时候,由于第一次当母亲,年轻的我不知道如何面对这个角色转变,产后抑郁悄然而至。每天我背着孩子去看奶奶,把婴儿床支在奶奶床边,她转过头来慈爱地看着曾外孙,听我发泄着各种情绪,然后轻声的安慰我……无论我哭得多厉害,奶奶总能用三言两语让我破涕为笑,她用温柔的力量在我身边,给我安慰和鼓励,让我平静下来。后来我产假休完回去上班,而奶奶也居然奇迹般地站起来,就像她说的那样:”孩子,你要记住,人生没有过不了的坎!”……
那些过去的日子像阳光下纷飞的蝴蝶飞远了,只留下翅膀扑闪间遗落下的幻光。
奶奶瘦瘦小小的,不到一米五的个子,我出生时,她刚好退休,于是,她不大的怀抱成为我最温暖的依靠。奶奶由于家里穷,小时候就被许配给爷爷做童养媳,十一岁时跟爷爷一家离开家乡和父母,来到现在的这个小镇上安家落户。十六岁时和爷爷一起参加革命。她没有上过一天学,参加县里的扫盲班后,靠着惊人的记忆力,可以通读报纸,看书,而且她接受能力很强,以至于我工作后,每次回家,她都可以跟我聊电视上看到的新闻。她不懂得斤斤计较,她也不懂得、更不会在背后说别人的闲言碎语,她从不会生气,没有打骂过我们,我和弟弟做错事时,她不会直接斥责我们,而是晚上睡觉前,慢声细语地跟我们分析错误,一点一滴让我们明白人生道理,她也从来不和别人吵过架,甚至连红脸都没有。她就像一只小蜜蜂默默地、不停地围着我们家人转着。她一辈子几乎没有离开过家,走得最远的,就是七十年代时由于生病,去了省城的大医院动手术。她不懂得社会的复杂,她心里只有善良、淳朴、宽厚、仁慈,每次我在外面遇到不开心的事时,她总安慰我:”孩子,别计较这些太多,人生一天会比一天好的。”
八年前,我来到省城上班,那一年,爷爷病重了,出院回家后,奶奶常常会在爷爷床前,拉拉他的手,替他掖一掖被角,静静的看他一会儿。爷爷去世后,奶奶似乎变得更安静的,唯有逢年过节回去,才会看见她眼里有光芒闪烁,每次返程离开,看着奶奶小小的身影立在门口,在车后渐渐变小,一直变成小黑点,直至望不见时,我的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下来。
五年前的冬日,奶奶住进了省城的病房,我接到电话直接跑过去。瘦弱的奶奶躺在床上,显得那床好空好大,她无力地朝着我笑说:”我都说不碍事了,你工作那么忙!”当我握着她瘦骨如柴的手时,当我看到她形销骨立的样子,我即刻变回了那个童年时受了委屈的孩子,退出病房后,嚎啕大哭起来。我知道在她陪伴我的三十多年的人生中,终会走到了终点。
2016年元旦前一天,奶奶终于走完她八十九岁的人生,永远离开我们。小时候总有那么一个人给你讲那过去的故事,长大了总有那么一个人在你身边嘘寒问暖,成人了总有那么一个人关心你的工作生活,年近四十了还有那么一个人让你时时牵挂,依偎幸福。每一次回家的等待,每一次离家的嘱托,每一次相聚的陪伴……,如今,这个人还是离开了,悲伤,惊慌,彷徨……,那时的我就仿佛做了一场梦,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她还在我生活的每一个场景里,目光还是那样慈祥,精神还是那样矍铄。如果有另一个世界,我想奶奶一定和爷爷相遇了。
动车还继续行驶在没有尽头的轨道上,就如这些轨道的每次交叉,也许有一天我们还会以另一种形式重逢,只是在此之前我还要一个人在这个世间自由生活一段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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