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姥姥寄给我的茶叶里,嗅到了老家春天的味道。
记忆里的春天是个不甚讨喜的季节。田里发酵的栗子壳、路边井沿零星的绿、草丛中冒出的小花。紫云英,犁地、耙田。我看见姥爷把稻种捂进温暖的被子,夜里起来看几次。姥姥问,芽儿出的齐不齐?
然后在某一天姥爷背着抓笠,把发芽的种子撒进耙过的秧田。我喜欢看姥爷耙田,水田里倒映着蓝天白云,姥爷不似站在耙上,而是踩在云朵上。
山上野樱桃、秧李子、野梨野桃开花了,远远望去,山上红一片白一片的。是摘茶叶的季节了。
学校放假了。天还没亮,我们抹黑起个大早,拎上竹筐,带上草帽,带上头天准备好的油条和米。一群人招呼着,在村口汇合,然后一起往大山里走。
沿途要翻过好几座山,等走到茶场,天刚刚亮了。把米挂在茶场石头房子的门把手上,就去摘茶叶了。
等到太阳升到中天,开始晒人了。我们回到石头房子,茶场主人早已煮了一大锅米饭。菜是腌菜和腌萝卜。也许是大山里的缘故,我觉得茶场的米饭特别的香。
厨房隔壁是茶房,茶场主人把上午摘的茶叶摊在晒戕里晾,扑鼻子的清香。
吃完饭我们挨个捧着搪瓷刚子喝茶,新炒的茶叶带着春天独特有的甜味儿。
等到日头略略过去,又要摘茶叶了。
下午摘茶叶要顶着日头,我们头戴草帽,边摘茶叶边说故事。
不知不觉日头偏西,该收工了。茶场主人给我们称最后一道茶叶,加上上午记的,一并算钱。
拿了钱大家都很兴奋,觉得这一天没有白费。趁着太阳还没落下,赶紧下山,还要赶六点的动画片呢。
摘了一天茶的手指头都是墨绿的,放到鼻子前嗅嗅,清香清香的。
我们的学校在春天会停课,把我们赶进山里采春天的第一道茶。
清明节前的茶叶一天一个样子,头茬刚冒白毛芽尖尖,是最珍贵的茶,一上午能采到二两鲜叶就不错了。
清明节到谷雨茶树就茂盛了,就低了一个档次,叫雨前茶。
谷雨过后茶叶更贱了,叫秋老白。如今很少人喝它,我们就不采了。
若论喝茶,我更喜欢雨前茶。明前茶清甜,但味道过于寡淡。唯雨前茶味浓,耐泡,闻之如闻春之气息。
秋老白味重,但少了些香气。贵在耐泡,三四道后仍有茶味。
小学时期学校要求勤工俭学,除了摘茶叶,我们春天还要打橡子,秋天拾稻穗、遛茶籽。
因为是乡下,学校总是在农忙季节放长假,好让我们回家帮忙割麦打稻子。
虽说是强制性的劳动,这样比坐在教室里念书开心。
春天老师会领我们到山上踏青。我原本是内向害羞的,到了山上就生龙活虎了。大家迅速的散开,有的爬树,有的钻石缝,有的趴沁水凉喝水。
班里有几个住在大山深处的女生,每天上学来来回回的跑。她们干农活也不含糊,用两只手摘茶叶,学习成绩拿不到第一,她们摘的茶叶是第一多的。
而我摘茶叶则属于不务正业的,一会跑去掐花,一会跑去掏鸟窝,等到收工时,我就跑去沁水凉,把茶叶浸湿,这样压秤。
当天采的茶叶一定要当天炒出来,隔夜了就不好了。所以不管天多黑,肚子多饿,我们的头等大事还是炒茶叶。
姥姥摘了一天的茶叶,回家累得连话都不想说了。
但她顾不得歇息,放下茶筐,立即找簸箕,把刚摘的茶叶倒出来,摊开晾在阴凉里。不然沤死了。
炒茶叶时火大了不好,大火炒出的茶叶会发黄。火小了也不好,炒出的茶叶泡茶无力,味淡。其次是揉,刚出锅茶叶抓进簸箕里,热气腾腾的。需用手迅速的抖开,然后一点一点揉。
这个活只有姥姥干得了。长年累月的劳作,让姥姥的手生了厚厚的老茧。不怕烫。
等到茶叶放凉了,重新倒回锅里炒,如此三回,香味才会从茶叶被揉开的嫩茎里散发出来。
最后放到炕筛上,借着锅底的余温,炕到凉了,方可收起。
以前没封口机,只一根锯条,借着烛火,一袋一袋的包装封口。新茶存到坛子或热水瓶胆,留到过年待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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