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和外婆是我至亲的两个女性,她们截然不同的性格和晚年生活,时常让我感叹命运是多么不公!
我妈妈说,奶奶是个非常“乖巧”的婆婆。用这个词形容她,一点也不奇怪。
以前她和我叔叔一家住在一起,叔叔婶婶平日吵架,她就带着我堂姐进屋子,把房门关上了,让他们夫妻俩自己和解。按照她的话说,儿子媳妇有自己的空间,他们爱吵架也好爱怎样也好,都是自己的事情。她不去添乱。
我奶奶时常嘲笑自己笨,到江浙定居那么多年也学不大会这里的方言。跟我那聪明绝顶,会说两国外语,几个月就学会了当地方言的爷爷比起来,她就更加显得不聪明了。
我妈说她第一次去奶奶家里有些抬不起头。我几个叔叔找的媳妇都是城里人,而她是从农村来的。我奶奶见状就过去拉着她的手说:“真清秀,我看,一点也不像乡下人。”这句话她用这儿的方言也讲不好,笑眯眯地说了好几遍妈妈才听懂。
我记事的时候,奶奶已经八十了,皮肤白净细致,眼神懵懵懂懂的,像个十七八的小姑娘。媳妇有需要,她就帮着一起下下厨,媳妇忙得过来,她就自己躲在屋子里看书,《女儿经》什么的。
她小时候过继给非常富贵的人家,据说一条街的铺子都是她养父的。从小拿燕窝熬粥,杨贵妃喜欢的荔枝一挑子一挑子的往她屋子里抬。
她十三岁时,养父死了,就跟《家》里的老爷一样,被老婆请庸医给坑死了。他没有亲生子女,只有我奶奶一个养女。他老婆找了娘家人来霸占家产,把奶奶赶出了家门。
但是奶奶的本家父母也不贫贱,之前是世代读书的人家,后来她父亲当了县官,就把失去养父的她要了回来。
奶奶的亲弟弟去日本留学,回来做了医生,她的亲妹妹厦门大学毕业,嫁给了一位史学界著名的学者。奶奶说自己不聪明,也就能识几个字,所以后来也一直没什么能力工作。
但是好运的她嫁给了我爷爷。一个聪明、能干、坚强的小伙子。我看到过他俩的民国婚纱照,爷爷俊眼修眉,一副典型的聪明相,奶奶笑得就很随和,心无牵挂。
哪怕是新中国以后,奶奶一直没有出去工作过。爷爷以一己之力养活了六个子女。他过世了,奶奶还能享受他单位的生活补给。
奶奶一共活了94岁,无病无灾,就在一天晚上睡着了。
她一生乖巧,没给子女添任何麻烦。
我外婆就不同了,她过世的时候我舅妈已被她活活折腾了两年。
按照舅妈的话说:“这老婆子,60几岁就没了丈夫,至此开始头脑也不太清楚了。经常偷了张家的锄头放到李家去,拿了周家的篮子回自家来。”
她70岁的时候,一只眼睛被人用砖头砸瞎了。也怨不得那个人,她们几个老太太到人家卡车上去偷鱼,对方想往地上砸块砖吓吓她们。外婆没反应过来,一个箭步冲上去,被砸中了右边眼睛。治不好,只能挖掉,装个假的。
她80岁的时候,彻底丧失了出去闯祸的能力。在门槛上摔了一跤,摔断了腿骨。因为身体底子好,本来都快接好了,又因为她不乖,经常乱动,就彻底的长歪了。
她一日三餐,大便小便都在床上。脾气不好,时常骂骂咧咧。伺候她的儿媳妇都对她厌烦得不行。巴不得她早点没了,好换大家解脱。
她走的那天,几个儿子去给她穿寿衣,结果腿骨扭曲得裤子也套不进,鞋子也穿不了。身体好的时候为了做这套衣裳,她花光了自己的体己。
外婆活着的时候从来也不好意思打扮自己。因为她小时候出天花,没养好就抓破了,村里的人都叫她“麻子”。
她无父无母,我太婆去庵堂还愿,才把她领来养大的。
我外公不喜欢她,全因为自家男丁太多,才入赘她家占一处房屋。印象里外公仪表不错,是共产党员,还当过乡镇企业的小干部。外婆就没什么见识,和他聊不到一处去,他们至死不和。
大学时跟一个朋友聊这些事情,他说他姥姥(北方人所以叫姥姥)比我外婆更讨嫌。她自己的七个女儿,没一个喜欢她。
但是姥爷过世后她们还是被迫轮流着把她接到家里供养。他姥姥最让人受不了的是疑神疑鬼,时常哭天抢地的说女儿女婿要害自己,说得街坊四邻信以为真,让日日侍奉她吃喝的子女好不心寒。
他姥姥年轻的时候有一回确实差点死了。被人带去东北,乘她不备从背后打晕了她,扔在雪地里。她却命硬,没被冻死,只是双腿落下了顽疾。
那个想冻死她的人就是她的丈夫,和她的婆婆合谋干的。她生不出儿子,他们把她视为不祥之人。
她了解了这一切后先是逃回娘家,娘家没钱养她,她又被赶回夫家,跟这个曾想谋杀她的男人继续生活。
后来她男人死在了她前头,她笑得疯疯傻傻。她再次没了经济来源,要靠几个女儿生活。她一边吃着女儿家的饭,一边像当年咒骂丈夫一样咒骂着这些无辜的子女。
像她这样的老人,从来没被人温柔相待,因此也没学会过温柔待人。
我们常说性格决定命运,反观这两位外婆和我那乖巧的奶奶,却发现命运在不知不觉中也塑造着人的性格。
从未被他人善待,也学不会善待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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