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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 梅(原创短篇小说 作者:伊雷)

白 梅(原创短篇小说 作者:伊雷)

作者: 苌楚1949 | 来源:发表于2020-03-30 15:31 被阅读0次

    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

    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

    ——元-王冕《白梅》

    (谨以此诗献给奋战在抗新冠肺炎第一线的白衣战士们)


            爸爸陪着女儿骑行六个小时来到县城长途汽车站,想去武汉返岗。没想到,因为防治新冠肺炎疫情,避免人群聚集传染,所有公共车辆停止运行。爸爸劝女儿回家接着休探亲假,等长途车开行再走。

            白梅就是不答应。

            当下武汉医院告急,面对越来越多的新冠肺炎患者,一线的医护人员夜以继日的坚守在自己的岗位,有的甚至连一碗泡面都没有工夫吃。就拿白梅所在的鹦鹉洲中心医院来说,她们检验科现在只有两位医生在岗,其中一位还年届花甲,照这样下去,不仅人肯定会累垮,要是检验科不运转了……,白梅不敢多想,此时的她急得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人在曹营心在汉。

            从华中医学院毕业,白梅参加工作快一年了。今年春节,院领导特意关照她提前回山区老家过年。可谁成想,就在年三十的这两天,突如其来的疫情让原本喜庆的春节显得异常艰难。看着全国各地的医护人员纷纷驰援武汉,白梅如坐针毡,马上找单位远程开了返岗证明,又到镇上办理了通行手续,她对证明和手续的办理速度很是满意,立刻骑自行车赶到县城,打算坐长途汽车回到单位上班。爸爸了解白梅:看似平静的外貌下,掩藏的是一颗焦急的心。他担心白梅路上的安全,就办了通行手续,陪她一起来到了县城。

            长途车站紧锁的大门前,爸爸满面忧虑地望着女儿,做为一位父亲,他要替女儿担心的地方太多了。就在十分钟前,女儿做了一个她意向不到的决定:骑自行车到武汉!三百多公里的山路啊,老司机都要开上十多个小时,何况山路蜿蜒崎岖,路上遇到危险咋办?一个女娃,体力吃得消吗?晚上住哪里?遇上坏人怎么办?自行车坏在半路怎么办?可爸爸提出的这一连串顾虑只在白梅的脑海里闪了一下就结束了。她只有一个念头:返岗!

            这下可轮到爸爸着急了,争论无果后,他憋着通红的脸要跟女儿一起骑车到武汉。白梅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回应说,您啊,应该干您自己最擅长的事儿,奶奶需要照顾吧,我妈身体也不好,您跟我骑车到武汉再骑回来,要多少天啊?本来只是您担心我,这下变成我要担心全家了。爸爸说,可这路也太远了。白梅说,您就放心吧,我骑一段少一段。看着孩子这么坚决,爸爸只好同意了,他心里杂乱,好多话想说,嘴唇嚅了嚅,最后说了一句:听着点手机,到哪都给我打个电话。

            出县城的大路很宽阔。迫切想回到岗位的念头让白梅感觉体力充沛,她把自行车骑得如飞一般,两旁的山峦和田地从她的身边急速闪过。山边的树木像战士一般挺立着,一会儿浓郁的苍绿,一会儿稀疏的枯黄,像不同兵种的连队变换着不同的颜色和形态接受她的检阅。白梅为自己已经成功的踏上归途而感到兴奋,自行车链条传动发出的节奏很好的迎合了她此时的心情,“多少追梦的身影 奔跑着拥抱希望 一路同行的人们 心中暖洋洋;阳光路上 无限风光前行的脚步日夜兼程 不可阻挡……”这是白梅非常熟悉的歌,在今天之前,她从来没有觉得这些歌词有如此的内涵,她一遍遍的唱,一遍遍的用心去体味,她也从来没想到,这首一度被自己认为非常俗气的歌,会让她不厌其烦的反复倾注自己的情感,而且,情感越倾注越饱满。直到白梅唱的口干舌燥,才恋恋不舍的停下了自己那并不美妙的歌喉。

            看到路边有一块巨石,她停下了自行车,把它依靠在石头上,等不及喘匀气息就掏出了水瓶猛灌了几口,前后望着。路上空无一人,因为疫情严重,没有大事谁也不想出门。看看表,已经中午一点。从早晨到现在只是急着赶路,没有在意胃口的需求,若是在单位,早就吃过午饭打过一阵盹儿准备上下午班了。她站起身,突然又坐下,腰和腿喊着酸痛不让她起身。“不给胃口添点儿水和吃的也不行啊!”她努力说服着腰和腿,缓缓地把自行车立在石头旁,从后驮架的双肩背里掏出矿泉水和面包贪婪地吃着。几只小鸟也许闻到了香味,叽叽喳喳叫着在她的脚下不停地啄着掉落的面包屑。她故意撕下几粒大屑扔给它们,笑嘻嘻地招呼说:“小伙伴。你们好!”

            吃完面包,看看表,吃饭用了半个小时。“够本儿啦!”她自言自语着撑身站起,伸展双臂,跺跺双脚,推起自行车,朝还在地上贪恋不舍不停啄食的小鸟挥挥手:“byebye!”

            歇脚后再骑行是很痛苦的事情。散了架似的身子骨需要马上紧凑起来迎接大蹬力的考验;酸胀的肌肉需要尽快地排除多余的体液,增加血流量,满足重体力消耗的需求。这些,她都按照大脑司令部的指令做到了。毕竟是山里长大的孩子。虽然是俩娃子,因是弟妹的大姐,也帮父母做过很多事情。放鸡,赶鵝;往山上背粪,施肥;给果树剪枝,给大庄稼除草;在家帮奶奶做饭,带弟弟妹妹。树上树下,屋里屋外,山坡水田,什么活都干过。即使这么忙累,她也从不放松学习,成为十数年来小山村里唯一的一位大学生。是父母的骄傲,也是村里的标杆。村里人都让自己的娃儿把白梅作为榜样。因此,奶奶骄傲地用她们那个年代的话翘着大拇指说:“我们梅娃儿那叫又红又专!”

            现在,骑行中的白梅调整着自己的体力,觉得真的像块“砖”了。身体僵直,体力不支,蹬车速度明显慢下来。她打开手机导航,仔细算算,从县城出发,不过刚骑行四十多公里,不免暗暗起急。按照这种速度,什么时候能走完三百公里?

            喘吁吁地蹬车爬过一道山坡,前面的路是一长段下坡。她内心喊一声:“天助我也!”手扶车把,不用蹬骑,两脚脱离脚蹬,斜伸着酸酸的两腿,惯性牵引着她往山下直冲下来。

            车速越来越快,两边的山石和荒草迅疾地往她身后躲。“不好!”她感觉到危险正在迎头袭来,忙点收车闸。这点经验得益于她在家里帮爸爸下山运送粮食的经历。用自行车推着一麻袋玉米穗,如果一直搂紧车闸下山,不是因闸皮过热失控,就是车闸崩裂。而现在,由于惯性太大,用了几次点刹车闸,车速还是不能降下来。前面的路临崖且有弯道,如果不赶快采取措施,后果不堪设想。怎么办?她的脑子此时比计算机转得还快。还好路面清静,没有人车,就果断地决定采取“之”字形下坡的办法,增大摩擦力,延长路途,终于在悬崖转弯路段把控着自行车降到安全速度。

            “好险!”她长吁一口气,衣服已经被冷汗紧紧裹在身上。

            她一只脚撑住地,心惊肉跳地稳住自行车,疲惫地蹭下车来,双手推车缓缓走着,忍不住往悬崖边探探头。一眼看不到底的深谷让她不寒而栗,如果不及早采取措施,恐怕早就粉身碎骨了。那时,自己算什么?“出师未捷身先死”。冤不冤?那可就真不如听爸爸的话好好在家呆着啦。

            这次返岗,奶奶倒是支持的力度最大。老人家由于病状,话虽然说不清楚,态度却很坚决:“党培养了你,国家有难,就要挺身而出为国效力。有一首歌不是唱吗?‘毛主席的战士最听党的话,哪里需要到哪里去,哪里艰苦哪安家!’你现在是习主席的战士,就要听习主席的话!”

            听爸爸说奶奶年轻时候就是这么做的。她是一名下乡知识青年,毅然放弃回城机会和爷爷结婚,扎根农村。有人说奶奶傻;奶奶说爷爷的老汉儿(爷爷的爸爸)是老党员,老革命,他不进城也是傻?现在想想,白梅觉得自己遗传奶奶的基因多,比她还倔强。

            这样想着,心里平静了许多。她见坡路还有很长一段,骑行的危险性仍然很大,总这样走下去也太费时间,就一脚蹬着自行车小心滑行着。

            天渐渐暗下来,太阳已经站在山顶上瞭望着山峦,准备打道回府了。气温也渐渐降下来,不时有谷间的横风侧吹着她,使她不得不中止滑行以免摔倒。

            坡下开阔路面是一处岔路口,那里支起两顶帐篷,不时有人走动。白梅猜测肯定又是一处检疫卡口。这一段路她已经通过了二三个这样的站卡,对卡口里面的情形已经很熟悉。

            “请出示你的通行证。”一位二十出头的小伙子仔细打量她一会儿伸出戴着塑胶手套的手。接到通行证,仔细地审视着,小心翼翼地问:“你从崖口镇来,要回武汉?”

            “嗯。”白梅已经习惯了这种惊异的表情,心不在焉地应对着,脸上露出焦急的神色,恨不得快点结束这种例行公事的盘查。

            然而,事与愿违。小伙子没有依例放行的意思,却拿着通行证和后边一位中年男人耳语着。

            中年男人走过来上下打量着白梅,语气沉稳地问:“从崖口镇到武汉有多远你知道吗?”“三百多公里。”白梅平静地回答。

            “从这里到武汉还有多少公里?”男人步步紧逼。

            白梅看看导航,一字一板地说:“二百多公里。”

            男人惊讶地瞪大眼睛:“这么说你早有思想准备?”

            白梅反感地问:“什么思想准备?”

            “骑行到武汉呀?”

            白梅嗤一声:“你以为我是俩娃儿?”

            小伙子看气氛不对,忙凑近些说:“我们领导的意思是这里离武汉还很远,不如在镇里住下,明天再走。”

            白梅看看渐暗的天色,满怀希望地问:“这里离镇子多远?”

            “八公里。”

            白梅沉吟着算了算,决绝地说:“住下来要跑十六公里的冤枉路。还是走吧。”

            中年男人见白梅态度坚决,示意小伙子赶快放行。

            骑出检疫卡口,白梅满肚子不高兴。自己这种工作热情,卡口的人不说鼓励鼓励,还泼冷水……怎么泼冷水啦?她忍不住问自己……让我跑冤枉路住镇里呀!

            这种自问自答突然让她一惊,放眼扫视周围才惊愕地张大嘴巴……山里娃儿怎么就忘记山中黑得快?

            看路边,山峦已经隐在暮霭中,山脚处的树木早就拉上帷帐休息了;看前路,峦烟飘忽,时浓时疏,像有人在不停地扰动着气流,与本来就不宽的如蛇蜿蜒的路面戏耍;看后边,暗雾朦胧,像有人裹着灰纱在追赶自己。

            不好。后边好像真的有人破雾追过来啦!

            她紧张地加速前行。走一段,再紧张地回头张望,还真有人从后面赶过来。她顾不得路况,紧张地加速骑行。终于撑不住了,看看越来越近的骑行者,只能自我安慰着:别怕,也是赶路人。

            为了有所准备,她干脆停下来看着后边渐行渐近的人。

            那人到她面前跳下自行车。

            “别……别过来!”白梅惶恐地挥起本已攥不紧的拳头。

            “别怕,是我。”来人尽量平缓着语气说。

            走得近些,白梅才认出是刚才在检疫卡口遇见的那位小伙子。

            “别过来。再往前走我就跳下去!”白梅指着身后的悬崖威胁着。

            小伙子爽朗地笑起来:“你们女孩怎么这么敏感?我不是坏人。”

            经过解释白梅才知道,刚才卡口的领导不放心她一个独身女孩走夜路,让小伙子把她送到前面的镇子。

            “我怎么知道你说的是真话?”白梅以女孩子特有的警惕性嘟哝着。

            小伙子也搔首踟蹰,一边走动一边风趣地说:“也是。怎么让你相信我是好人呢?”思考一会儿,突然有了主意,忙从内衣掏出一个小本本递过去。

             白梅接过来打开看看,是工作证。又对着照片仔细辨认着。

             小伙子忙凑过来让她看清楚些:“来。验明正身!”

             白梅被他的怪相逗笑了,把工作证递还给他。

             小伙子认真地说:“别。这是证据。你拿着,分手后再给我。”

             他这样一说反倒让白梅难为情起来。红着脸递还工作证说:“这是证件,我怎么能随便拿?不过,你放心,我记住啦。你是县委宣传部的,叫左亮。”

             这就是白梅心眼多的地方。用潜台词告诉对方,不拿工作证也记住你啦,别跟我犯坏!白梅的大度让左亮惊讶得眼睛放光:“俩娃儿。好记性。”

            这种明显带有调侃的话白梅并没有回敬过去。她要保持女孩的矜持,给对方留下敬畏感,这才是保护自己的最好方式。她给左亮规定好,男在前女在后,两人必须保持二十米的距离;左亮必须靠悬崖路边走,而自己则贴着山路的内侧走。

             左亮看她一脸严肃的样子,认真地点头承诺,补充一句说:“你可得注意点儿,路那边有排水沟。别骑沟里去!”又是调侃。

            白梅不满意地看他一眼,没有应声。

             “真的。你在那边骑很危险,对面有汽车过来你最危险!”

            白梅被他的细心与认真感动了。不过,仍然不服输地说:“你不是在前面吗?你是哑巴呀?”

            左亮在黑暗中吐吐舌头,小声嘀咕着:“厉害。真厉害。惹不起!”

            两人按照白梅的规定往前骑行。天黑,路险,谁也不敢快骑。

            对年轻人来说,这种骑行速度就是玩,玩就要有“闹”。不说不笑拘束着性子骑行,谁都不自在。白梅保持着高度的警惕性,当然耐得住寂寞;生性好动的左亮耐不住寂寞就动起花花肠子。

            随着黑暗越来越重,风也越来越凉。白梅想热热身子骑快些,可发现距离左亮越来越近,违反了自己之前保持二十米间隔的规定,只好又慢下来。

            左亮已经发觉白梅左右为难的尴尬境况,仍然毫不在乎地按照刚起步的速度不紧不慢地骑行。

            白梅终于忍不住了,喊道:“你能不能快点儿?”

            “怕你跟不上。”

            “杞人忧天!”

            “好。我不杞人忧天。开始加速!”说着,左亮的身影已经挤进夜幕里。

             白梅不甘示弱,猛踩车蹬加速追上去。

            这样,他们若即若离骑行了近五公里,白梅渐渐不能正常呼吸,车速不由自主地慢下来,心里不免埋怨左亮不知道照顾女孩子。这又有什么办法,人家奉命能陪走夜路就已经不错啦,如果独行,不定走成什么爷爷奶奶样呢!这样想着,反倒感激起左亮和他的领导来。

             想着,骑行着,看看前后左右裹着的都是浓重的夜幕,并不害怕,反而悠悠然,觉得自己真像一个独行侠。她得意地想:为什么往别人脸上贴金?没有他我不也走得很好吗?

            心无旁骛,胆子也大起来。她竟忘记这是山中夜行,且已经看不到前面伙伴的身影。

             突然,传来狼的叫声。她惊悚起来,慌张地四周环顾着,心跳得缩成一个。后悔要做独行侠,离伙伴太远。看来,人不能离开团队,没有团队遇到问题就独力难支。

            叫声越来越近,白梅终于判断出声音来自悬崖一侧的路边。按说这种距离应该能看到狼的轮廓或是绿莹莹的双眼,然而看不到。再细听叫声似乎蹊跷,像是狼在用同一种声调循环嚎叫……怎么可能!白梅缩紧的心顿时放松开来。

            “左亮!”她气愤地朝着声音的方向大声叫喊。

    没有回应。狼叫声消失了。

    她推着自行车大胆往前走去,只见左亮把自行车立在路边站在那里。

    白梅走过去顿一下他的自行车,指责道:“你发什么坏?”

    左亮两手摊开,一脸无辜地说:“我?没有呀。”

    “刚才在干什么?”

    “等你呀。不见你追上来当然担心你啦!”

    “还有呢?”

    “还有什么?还有就是等你!”

    “哼。少吓唬我!”白梅说完蹬上自行车就走。

    “我?吓唬你什么啦?”左亮一边装无辜一边蹬车追上她。

    “不理你!”白梅说着,也不讲究她定下的规矩在前面拼命骑行。

    左亮追上来,涎着脸说:“这样没声没响地骑车就像喝白开水,没有意思。放段音乐吧。”白梅瞥他一眼,仍不做声。

    左亮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一只蓝牙小音箱,随着手的拨动,蓝光闪烁,传出狼的嚎叫声。白梅看他一眼,噗嗤笑出声,又马上收住。

    左亮故作惊慌地拨弄着旋钮,自言自语说:“哎呦。露馅啦。听这个。”

    随着蓝光的抖动,歌词一句句地迸出来:“请不要再迷恋哥,哥只是一个传说……”

    白梅听出左亮蕴含其中的挑逗意味,虎着脸说:“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就没有好歌吗?”

    左亮连忙遮掩说:“对不起。对不起。男生爱听的女生不一定爱听。来这个,给我们鼓鼓劲。”随着手指的拨动,音箱里又滚动出粤语版的《不可一世》:“……纵没有别人帮,一生只靠我双手。让我放声疯狂叫嚷……”

    “哎呀。”白梅拼力骑出一段,吵嚷着:“什么呀。烦死啦!”

    左亮关掉音箱追上来,诧异地问:“你不爱听摇滚?”

    “爱听。但这种时候不想听。”白梅认真地回答。

    左亮拍一下脑门:“嗯。我们有同感。这个你准爱听。”说着,他又旋动轮钮,一首歌飞出来:“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

            这首歌让白梅躁动的心安定下来。她奇怪左亮为什么还有这种歌。左亮告诉她,自己是由县委宣传部分派下来到扶贫定点村落实中央扶贫政策的。每天在村里工作的闲暇之余就喜欢听听歌,调节精神。当地农民听不惯流行歌曲。时间稍长,他们也觉得听这种歌不合时宜,况且越听心情越浮躁。听到有的农民在心情愉快时常哼这首歌,就下载过来,听后觉得和自己的工作环境与内容很契合,就喜欢上这类歌曲了。这次防疫工作中被临时抽调到卡口,几个人凑到一块彼此交流,又下载了一些他们不曾接触过的歌曲。

    “你听这首。”左亮说着就旋动轮钮放出李双江演唱的《草原之夜》。

    “听着是不是很纯净?”

    “好听。跟小河流水一样。”白梅响应着。

    “再听这首。是我们卡口领导推荐的。”一首《敖包相会》又天籁般充溢着耳畔。

    “啊。真美!”白梅贪婪地吸一口山中湿冷的岚气陶醉地说。

    “欸。就是美!我们在卡口值班,晚上对着天空总爱唱这首歌。”说着,左亮得意地扯着嗓子唱道:“十五的月亮升上天……”

    看他得意的样子,白梅突然想给他泼冷水,打断那并不优美的嗓音,问:“你那狼嚎声也是在扶贫点录的吗?”

    “什么狼嚎?”左亮把吓唬白梅的事忘了。

    白梅不再重复,只是不信任地看着他。

            左亮明白过来,哈哈大笑。说这段狼嚎声是他从网上下载来解闷的。晚上在卡口执勤又困又乏,就放狼嚎声提振精神。不过,这声音还真干成了一件大事。见到白梅投过来的不信任的目光,他不等追问,马上解释说,一天傍晚,一名中年男人不戴口罩要过岔路口闯进附近村子,他们怎么劝阻都无济于事。中年人最后犯起混,说“你们不能干涉我的通行自由,这是侵犯公民权利!我要告你们!”随手把桌椅掀翻,就往岔路闯,几个人怎么也拦不住。左亮就趁乱跑到岔路方向放出狼嚎的录音。同伴们都知道怎么回事,中年人不知道。于是,大家故意造势,赶快躲避孤狼,吓得中年人立刻原路跑回。

    白梅嗤笑一声:“你们真不厚道。”

            左亮辩解说:“这种人只有自我,没有别人。我们能怎么办?”他接着一手扶着车把,一手比划着学那人的狼狈相:“哈……吓得屁滚尿流!”可惜,一个手势还没有比划到位,就连人带车“啪”地摔倒在地。

    “怎么啦?”白梅惊异地跳下自行车。

            看样子左亮摔得很重。他强装坚强地在地上拱两下身子,调整着姿势。白梅伸手想拉起他,他却突然一个鲤鱼打挺,手撑路面跳起身。手掌接触路面的一刹那不由自主地“哎呦”一声,嘴里嘘着气笔挺地立在白梅面前。白梅急切地问他哪里受了伤,他却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说,怪自己忘了领导的嘱咐,镇子附近的路面出现过塌方,还没有完全清理干净,骑车要小心。

    “你看,不听领导的话就要栽大跟头!”这种时候左亮还忘不了调侃。

    白梅的目光努力拨开夜晚的黑幕,依稀看到脚下有许多细碎的乱石躺卧着。看看前方,一片辉煌的灯光。哪里肯定是镇子了。

    有镇子就会有旅社。白梅站在明亮的镇迎宾大道的街灯下,催左亮回去交差。左亮坚持帮白梅找到旅社再走。

    白梅一脸不高兴,严厉地说:“你跟我找旅馆算怎么回事?”见左亮一脸茫然,仍然不理解自己的意思,又不满意地补充说,“人家有房间也不会让我住。”

    红晕立刻裹住左亮的脸,他拍一下自己的脑门,调侃说:“看我这猪脑子……一男一女是不方便。好。你小心点儿。”

    “没事儿。镇子里一片光明,放心吧。”白梅怕左亮难堪,反过来安慰说。

    两人互道珍重后各奔东西。左亮很快就消失在镇外的夜幕里。

            没有了伙伴,白梅顿觉寂寞,看着鎭外深重的夜幕倍增失落感。她没有忘记自己的使命,聚拢着精神,努力在明亮的大街上寻找着住处。结果让她失望。镇上仅有的两处旅社都按政府的要求停业了。怎么办?

            她站在十字街口四处张望。街灯豪华灿烂,街上阒无一人;街两边高高低低的建筑亮灯的不少,却没有她的落脚之处。继续赶路,心里没底,再说骑了一天自行车也太疲累;各个房间内灯影幢幢,可惜都没有为这个赶路的女孩敞开的门扉!

             她落寞地推着自行车走到中心花园,在一间八角亭下的木长椅上坐下来,审视着四周。这里应该是镇中心,华灯的余辉若明若暗地关照着它,在无奈之余,是不错的歇脚之地。

             她命令自己重新站起身,锁好自行车,把双肩背拎过来甩在长椅上,自己坐在旁边往前伸直双腿。惬意和满足之余又心生寂寞,不由得想起左亮的蓝牙小音箱来。如果有那个东西,听听歌,既调节精神又壮胆。可惜……她苦笑一下,把身子稳稳地贴在靠背上,上下眼皮不听话地要互相作伴,聚拢起来。

    你们凑伴吧,我也要放松一下——这好像是左亮的调侃风格。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她嘲弄着自己,不想淡化自己的返岗欲望,索性把双腿放到长椅上,后背也顺势从靠背上溜下来,双手下意识地推移着双肩背,腾出足够的空间,邀请沉重的头部赶快就位,枕在双肩背上。

    “不能睡……小心坏人……”头脑在提醒着她的同时也慢慢地沉陷下去。

    眼前一片黑暗,大脑一片死寂……

    有摩托车的骑行声……有人的急语声……

    她警觉地睁开双眼,扫视四周……

    啊,天已黎明,疲于生计的人们已经开始忙碌起来。

    她赶紧找自己的自行车,却发现和另一辆自行车并排放在一起。再看身后,左亮站在亭子立柱旁朝自己微笑。

    “你……”白梅惊讶地瞪大眼睛,话刚出口马上明白了什么,突然发现他没有穿外套,改口问:“你的外套呢?”

    左亮嘻嘻笑着朝她身上点点下颏。白梅这才发现左亮那件在卡口执勤穿的迷彩外套盖在自己身上。怨不得睡起来暖暖的没有感觉冷呢。

    “你压根就没有走?”白梅想证实自己的猜测。

    左亮点点头。

    “一直跟着我?”

    左亮嘿嘿笑着。

    “为什么不告诉我?”白梅不满意地追问。

    “你知道我在旁边会睡得这么踏实吗?”

    左亮的反问倒让白梅难为情起来,脸红到耳根。

    “好。不说这个啦。你吃什么?”左亮知趣地开始下一个议题。

    白梅看看这个很会把握分寸的男人,愧疚不安地问:“没有外套,这一夜你怎么过的?”她想说“你不冷吗?”可这种话太倾情,必须得回避。

    “你看。”左亮用手掌抹着自己的脑门。脑门上沁满汗珠,这一抹,手上的脏污也沾上去,额头出现几道黑印。

    白梅想笑,又怕这种笑给人一种不尊重的感觉,马上没事一般地问:“这是冬天,穿这么少怎么会出汗?”

            这一问,左亮来了精神。他悬着手掌,单臂揽住亭柱,双腿悬空蹬着,一纵一纵往柱子上方攀登,一直到亭子顶部;然后,另一只手扬上去摸一下顶部的彩绘,又单臂悬身沿亭柱滑下。这样左右臂轮换着做了两次。得意地说:“运动焕发体能。怎么会冷?”

    白梅的内心更加不安,试探着问:“就这么运动了一个晚上?”

    如果是浮躁的男生,肯定会顺水推舟地借着她的疑问再吹嘘一番。然而,左亮的回答让白梅认识到他是一个脚踏实地的务实男人。

    他腼腆地笑笑,用手抓抓脸上的汗珠,说:“你逗我吧。这么运动一宿谁受得了?爬柱子和来回溜达交替着做呗。”

    看他憨厚纯真的样子,白梅再也控制不住心底的怜惜:“这样一宿不睡也太累啦!”

    左亮不知道怎么回应好,只是轻松地说:“在卡口我们已经习惯熬夜啦。”不等白梅回应,急切地说,“等着。我买早点去。”说着,就要跑开。

    “诶。回来。”白梅喊住他。

    “怎么?”左亮诧异地转过身。

    “把外套穿上。”

    左亮笑嘻嘻地接过迷彩外衣,乖顺地穿在身上。

    “我在衣袋里放了纸巾,把脸擦擦。”白梅关照着。

    左亮摸索着从衣袋里掏出纸巾包,朝她晃一下,又装回去,跑走了。

    半个小时后,左亮用塑料袋拎着两碗热方便面回来,遗憾地说,镇上的饭店都不营业,只有食品店卖方便面,老板免费提供开水。

             不管怎样,冬天的早晨能有一碗热泡面,对于昨天吃了一天干冷食物的白梅来说已经是享受了。她惦记着赶路,很快就把碗面吃光。左亮见她吃完,赶忙紧扒几口把泡面吃净,抬起头朝白梅歉意地笑着:“就这个条件,委屈你啦!”

    白梅注意到他的脸,忍不住笑起来:“刚才没擦脸呀?”

    原来,左亮脸上的脏道道,被刚才吃面逼出来的汗冲得左右横流,变成五花脸!

    “纸巾丢啦?”白梅说着又在双肩背中翻找。

    左亮急忙从衣袋中掏出纸巾包,抽出几张纸,在脸上胡乱地擦几下。

    白梅看看他,又笑起来:“多用几张嘛。纸屑都粘脸上啦。”

    白梅边往双肩背里收拾东西,边看他手忙脚乱擦脸的样子发笑:“哎呀。你擦仔细点儿。不然,别人会以为你粘了满脸鼻涕呢。”

    左亮又抽出几张纸,边擦脸边把纸巾包塞进双肩背,说:“够啦。你路上还要用呢。”

            白梅摸索着从双肩背里掏出纸巾包塞进他的衣袋里,不容置喙地说:“拿着!我还有。”“不要。”左亮要掏出来,白梅按紧他的衣袋用眼光示意说:“看你那手!”

    左亮慌忙把手藏在身后。

    白梅不屑地说:“别藏啦。不就是昨晚摔伤的吗?刚才攀柱子手掌一直躲着,还想瞒人?”左亮无可奈何地抽回手,看着手掌上的擦伤。

    “骑车扶把,垫上纸巾会软和些。”白梅关切地说。

    此时的左亮简直像个大男孩看着大姐姐,感动得说不出话。

    白梅整好行装,推着自行车,从容地说:“再见!”

    左亮马上清醒过来,摆手说:“等等。”

    “还有什么事?”白梅诧异地看着他,不知道他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拍个照。不。录个像。”左亮急切地说。

    “拍什么照!”白梅不满意地推车就走。

    左亮跨上一步挡住她:“白大小姐。替我想想好不好!整晚不归,我怎么跟卡口领导交代呀?”

    白梅如梦初醒,歉意地笑起来,慌忙说:“来吧。怎么录?”

    “你推车走起来,自报家门说两句,再感谢一下我们领导。这个要求不过分吧?”左亮尽量放缓语气商量说。

    这样的要求还过分吗?如果没有左亮陪到现在,说不定自己就露宿在山路上啦。

            白梅在录像词中这样说:“我是武汉鹦鹉洲中心医院的医生白梅。感谢卡口领导派左亮把我送到镇上。让我们在防治新冠状病毒的战斗中共同努力,战胜病魔!”然后,她坚定地举起手臂伸出两个手指,喊一句:“耶!”

    临别,左亮又坚持让白梅把蓝牙小音箱带上。还有一百多公里路,有歌声陪伴会鼓舞斗志。

            白梅坚辞不要。左亮又掏出一只略旧的蓝牙音箱说,这里还有。是爸爸看我在防疫卡口太辛苦,特意买了一个。这是抗疫专用音箱,你有资格带着它去抗疫战场。必须带上!只是省着用,别在关键时候断电。可惜我没有带着充电器!

    白梅确实对这个音箱产生了依赖。心里盘算着等疫情过后回家时再还他,也就不再推辞。

            白梅骑上自行车,身后传来歌声:“落叶随风将要去何方,只留给天空美丽一场。曾飞舞的声音像天使的翅膀,划过我幸福的过往……”她回头看看。见左亮一边捡拾着他们留在亭子上的垃圾,一边拿着那只旧音箱向她挥手。《天使的翅膀》的歌声从音箱里流淌出来灌入白梅的心田。她不禁两眼湿润。

            天尚早,山路上的一切还是灰蒙蒙的。白梅并不害怕。有了前一段行路的经历,特别是有了昨晚左亮的陪伴,她感受到社会充满了正能量。社会多么美好,人心多么美好,世界多么美好。这一切鼓舞着她紧蹬自行车,恨不得快点回到医院,尽早站在岗位上。

            前面一段上坡路。一辆满载蔬菜的电动三轮车艰难地向上爬着。坡并不很陡,车身却很重。驾驶员开足马力也只能像蜗牛一样一点一点地勉强往上碾动。白梅快蹬几步追上来,跳下自行车在后面助推电动车。

            车上的菜筐码成两层,每个菜筐都满满地装着西红柿、黄瓜、圆白菜、莴笋等新鲜蔬菜。以至三轮车的后厢挡板放下来,菜筐在后边悬空一段。白梅找不到抓手,只能手扣筐眼用力助推。

    电动车终于爬上坡。白梅已经气喘吁吁,满头大汗。

            驾驶电动车的是一位五十岁左右的大叔。见车上了坡,他也松一口气,跳下驾驶位看一眼白梅,并不说话,而是迅疾地绕到车后检查他的菜筐。边勒紧固定筐子的绳索边吵嚷说:“不会推车就别帮倒忙,这是搞么斯唦(干什么)!”说着从筐的内壁掏出几根挤坏的黄瓜,扔在驾驶位后面的小斗子里。

            白梅委屈得差点哭出声。人家帮你推车受累,不说谢谢,还埋怨人家。这算什么人?不就是几根破黄瓜吗?赔你!她掏出十元纸币拍在驾驶位上,看也不看仍在忙碌的大叔,蹬上车就快速离开。

            骑行大约一公里,只听电动车从后面追上来。白梅看也不看,只管拼命蹬车。大叔好像在后面喊一句什么,她也不理。心想,几根黄瓜赔你十元还不够?突然,电动车加快速度超过她,在前方十米左右猛然刹车拦住她。

    白梅跳下车,怒气冲冲地盯着他,等着吵架。

    没想到大叔从车上拎过来一只装满黄瓜和西红柿的塑料袋笑嘻嘻地走过来。

    真是。黑也是你,白也是你。想干什么?白梅努力克制着感情,静静等待着。

    走到近前,大叔不急于把塑料袋递给她,而是拿着十元钱和一张纸卡向她晃着。

    白梅大梦初醒,惊出一身冷汗。肯定是刚才失去理智,掏钱时误把通行证扔在驾驶位上了。没有通行证怎么能一路过防疫卡回到岗位?

    她接过通行证也仿照大叔的样子,不说客气话,也不接钱,骑车要走。

            大叔按住车把连忙道歉,说刚才以为碰上蹭菜的了,故意把菜弄坏占他的便宜。这些菜是他早早起床采摘下来,准备送到前村的大货车上,运给武汉医院慰问抗疫一线的医生的,怎么能让白痴无赖占便宜!看到通行证,知道误解了返岗的武汉医生,才赶上来赔礼。

    白梅听后既惊奇又感动。惊奇的是听说过蹭票的、蹭饭的、碰瓷的,没有听说过蹭菜的。蹭菜怎么个蹭法?

    大叔说,他们都是以帮忙的名义弄坏青菜,或让青菜滚下车,然后央求菜主让他拿回家。

    哦。怨不得大叔刚才对我那种态度。这世界真是无奇不有。比一比这位无偿赠菜的大叔,那些没有道德底线的人有什么颜面活在世上?

    大叔坚持把十元钱还给她,并说要快点送菜去,准备回来再采摘一车。这片十个村的菜农联合约定,要为武汉医生送去二十吨青菜。

            看着电动车远去的背影,白梅感慨万千。回身整理好大叔执意留下的青菜,蹬上自行车,觉得有千万人在和自己伴行,力量倍增,心中哼起流行歌曲《逆流而上的你》:“希望你知道所愿与所要,明白勇敢的需要……希望你还是那么善良,但要学着让智慧增长,就算生活会让你失望,悲伤成河也逆流而上……”

            天空飘下雨来,是冻雨。小冰渣落在地上“沙沙”地响,扑在脸上甚至有点刺痛。这痛又像一种痒,迎着风打在脸上有一种舒服的感觉。她忍不住随着骑车的节奏又哼起《粉红色的回忆》:“夏天悄悄过去留下小秘密,压心底不能告诉你……”

    以前唱这首歌没有什么体会,今天哼起来为什么会脸红?

    ……冻雨冰粒刺激的……不对……心里真有秘密啦?

            左亮单臂攀亭柱的情态不停地在她眼前晃动——怪不得冰渣打在脸上痒痒的有舒服感呢。这是心里在痒!随即,她又暗自呵斥自己:这是干什么?要尽快返回防疫第一线呀!

    此时,她觉得《粉红色的回忆》的旋律与自己赶路的状态很不合拍,就拿出那个蓝牙小音箱,播放出《我们走在大路上》。

             这个歌曲刚刚唱响就让她精神振奋,正好与赶路的状态吻合。“我们走在大路上,意气风发斗志昂扬……”她边骑行边跟着学唱,很快就能独立哼出曲调。

    经典就是经典。流畅,自然,很容易让人产生共鸣。她下决心等工作闲暇,把歌词也背下来。

            终究是冬末季节,气温比较高。冰渣挂在脸上马上化为水,沿着脸颊淌下来。时间稍长,有一种湿漉漉的感觉。她怕把音箱淋湿,也记着左亮的嘱咐,省点电,以便让它储存的歌曲能陪自己多走一程。于是跳下自行车,小心地把音箱放进双肩背。

             活动起来,觉得下身黏黏糊糊很不对劲。看看四周没有人,小心谨慎地用手摸到两腿间,吓得一惊,急忙抽出手……果真是血!怎么回事?多年以来,大姨妈光顾她的时间很有规律,这次比常规的时间要早四五天!

            既来之则安之。她急忙打开双肩背寻找卫生巾,结果只找到一条拆零的,整包的不见啦!她原地打转,仔细推想,猛然气恨地拍一下头:肯定是早晨出发时把整包的卫生巾当做纸巾塞进左亮的衣袋啦。愤怒,羞臊,都无法形容她此时的心境。

            生气、上火于事无补。接下来还有一百多公里的路,一片卫生巾肯定不能满足需求,只有回镇子再买上一包。这冤枉路!真是越急越出岔。这个左亮。给你纸巾就收下呗,推辞什么。害得我受累又出丑!

            她果断地掉头骑车,不顾一切地向镇子冲锋。幸好时近中午,冻雨落在柏油路面没有结冰,自行车碾压开松散的冰渣发出沙沙的响声。冰渣借着飞转的车轮往上蹿高,碰到车档瓦又飞溅开来,不停地拍打她的衣服喊她注意安全,终究没有引起她的注意。白梅在一处碎石补丁的路面滑倒了,自行车随着惯性冲出好远。

            受到重创的白梅挣扎着站起身,看着结有薄冰、凹凸不平的碎石子补丁路面狠狠踩上一脚。这一脚下去受到冰面的强烈反制,扯她一个趔趄,又差点滑倒。

    她无心再跟冰面较劲,踉跄着奔向躺倒的自行车。迎面一辆白色的城市越野车小心地驶过来。她灵机一动,慌忙站在路中间向汽车挥手。

    汽车停下,开门钻出一位穿着塑料雨衣戴着双层口罩的男子,厉声说:“干什么?不要命啦!”白梅匆忙解释说:“我是武汉鹦鹉洲中心医院的医生,要去镇上……”

    男子不耐烦地摆摆手打断她,轻蔑地说:“医生?武汉的医生怎么往那面走?搞错方向啦。我们是逆行者,送患者去武汉。你搭不上顺风车!”

    白梅还要说明原因,男子粗暴地打断她:“车上有肺炎病人,别传染上你。赶快让开!”

    白梅脑子一片空白,机械地按照他的指令站到路边。

    男子“嘭”一声关上车门,狠狠地送出两个字“逃兵!”

            看着直冲武汉方向而去的汽车,白梅的眼泪唰地流淌出来,蹲在路边嚎啕大哭。顺风车没有搭上,反而受到奚落,招来白眼。有什么能比战友的误解带给的伤害更痛苦呢?

             哭得累了,就无心再哭。在家里,跟父母和奶奶也是这样。白梅受到委屈,经常不依不饶地哭得惊天动地。开始,长辈们还去哄她,时间稍长,摸住她的脾气,干脆任她去哭,哭完,她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一样。

            现在,白梅看看自己反而笑起来。头发上黏糊糊的,抓一把看看,是血渍。一定是自己刚才拍头时粘上去的。衣服上除去泥水点也偶见血迹。打开手机自拍功能照一照,脸上红一道黑一道……这种狼狈相不被认为是从战场上溃退下来的逃兵才怪呢。

            她掏出纸巾想把脸上的污迹擦掉。想了想,又放弃了。浑身没有一处干净的地方,把脸擦那么光鲜有什么用?“死猪不怕开水烫。”她想起爸爸在表达对孩子们不满时常说的这句话,会心地笑起来。

    走!不跑冤枉路啦。说不定前面还有什么更困难的事情等着我呢,看看到底能狼狈到哪里去!

    这样想着,她扶起自行车,看看没有大碍,整理一下双肩背,把摔坏的黄瓜和西红柿用纸巾擦干净,就着面包吃下去,解决了一顿午餐。

            此时,冻雨已经停止。她骑着自行车分开路面上泥泞的冰渣往武汉方向快速驶去。心里盘算着,刚才城市越野车上拉的那个病人也许会送到鹦鹉洲中心医院。快点骑,早点儿到,让那个傲慢的男医生看看我也是勇敢的逆行者!

            前面进镇公路又有防疫卡口。白梅放慢速度,跳下单车,接受检查。卡口的工作人员一边查看她的通行证,一边诧异地打量着她,不免交头接耳,小声议论。

    白梅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像在战场上冲锋的战士,完全忘记了自己的女儿身份,摆出一副超然物外的神态,耐心地等待着放行过卡。

             在路口检查过往车辆的一位交警同志闻声赶过来,当得知白梅的经历后非常感动。他嘱咐卡口工作人员給白梅倒杯热水,暂时坐下休息,自己则到汽车检测口拦截汽车。终于遇到一位年轻的卡车司机愿意绕道把白梅送到鹦鹉洲中心医院。交警同志连连向司机拱手致谢,把白梅送上驾驶室,自行车则由交警同志下班后带回单位,待白梅方便之时再来提取。

    这就叫得道多助。白梅既感谢帮助她的人又为自己的坚持而欣慰。到达医院,没有去宿舍,直接来到院长室。

    面对被她的出现惊呆的院长阿姨,白梅立正行了一个很不规范的军礼:“报告院长。战士白梅前来报到!”

            院长满含热泪地拉住她,看看楼道里拥挤如潮的患者,感动地点点头,要求她先回去休息。白梅坚决要求马上进入岗位。院长回身从橱柜里拿出一套洁净的医护服和一包卫生巾塞给她,说:“不论怎样,你也得回宿舍洗干净,换套衣服呀。”

    换衣服时,白梅的手触碰到双肩背里的小音箱,内心暖暖的,脸上腾起羞涩的红晕。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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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文标题:白 梅(原创短篇小说 作者:伊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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