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动回炉，是少数人的选择

在所有的晨诵课程中，我最喜欢纪伯伦的《先知》。周末的清晨醒来，当我心里想着指间渡本期的共写题目“回炉”时，首先想到的是《先知》中的《论爱》。

“爱把你们像麦捆般聚拢在身边。他将你们脱粒，使你们赤裸。他将你们筛选，使你们摆脱麸糠。他碾磨你们，直至你们清白。他揉捏你们，直至你们柔顺。尔后，他把你们交与圣火，让你们成为上帝圣宴上的圣饼。”

是的，人的一生就像一粒麦子的一生，我们要发芽抽叶，开花结穗，脱粒成粉，碾磨发酵，最终在火炉中经过生活的煎烤，形成属于我们的价值。整个过程中，爱给了我们助力，让我们迅速完成从一颗麦粒到一个面包的转型。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在短短的二十几年里发生并完成。也就是说，我们在别人为我们搭建的炉灶里完成了我们的第一次成型，也许也是唯一的一次定型。当然，这别人，或许是爱我们的父母，或许是教育我们的学校，或许是让我们成长的社会。不，严格来说，是与我们的成长息息相关的所有这一切，他们搭建了一个烘焙我们的炉灶，烘焙出了每一个不同的我。

然而，我们的样子常常是被塑造的。因为人生的前二十几年，很少有人会主动地去选择什么，即使主动选择了一条自己想走的路，也不知道自己具体要的是什么，于是就这样，跟着前辈，或者跟着感觉，走了许多年。直到有一天突然发现自己要什么，自己想成为什么时，再反观此刻的自己，才会发现对自己的不满，才渴望自己重新搭建一个炉灶，主动地去塑造一个新的自己。

我在想，我是从什么时候真正意识到需要改变我自己的？在我要做一名母亲的时候，我决心改变自己的性格；在我意识到讲台上的自己开始变得舒适和怠惰的时候，我决心跨出我的领域去读更多的书做更多有关语文的事。其实，这一切都是在我有所畏惧的时候，我担心我的急躁会“培养”一个懦弱的孩子，我害怕自己总是平庸却又自足得可笑，于是我得给我自己重新搭建炉灶，回炉。

然而，主动回炉，毕竟是少数人的选择。就像我们的许多家庭，孩子正在努力被成型，家长已经甘于定型。一个写作业的孩子，疑惑而不满地问刷着手机斗地主的父母：“凭什么我要写作业你们就玩手机？”“凭什么？因为这条路我们都走过来了。”好吧，我们可以换一种解释，父母的意思大概如此：因为你现在还在摆脱麸糠，还在被碾磨发酵，而我已经是面包了。但是从孩子的角度，他可能看到的是一个麸糠未曾脱尽，或者发酵并未充分，甚至火候还未到位的劣质面包，而这个面包却趾高气昂地要求他们去做世界上最完美的面包。最可怕的是，成人常常天然地觉得我的定型就是已经完成人生的工作，就还理所当然了。

然而，这样的可怕却是我们生活的常态，对自己有所不满，渴望回炉的人，永远是少数。何止是百分之九十的教师应该回炉？百分之九十的成人都应该在自己的人生修为与事业发展上重新回炉。

然而，炉灶的材料从何而来？大千世界，都为我所需。但因为心中有了目标，所以纵使大千世界，也总能一眼识别出哪些材料应该垒砌成我的炉灶。或许是一类书，或许是一群人，或许是一个地方，或许是一种思想，皆可收纳。但别忘了，就像燕窝，最重要的是要有自己呕心沥血的唾液，要有自己的搅拌与堆砌。这样的炉灶，才是我们给自己量身定做的，我们在里边经过思想的锤炼与磨难的煎烤，才可能烧制出一个我们想要的自己。

这个自己，从不恒定。我们的炉灶也绝不单一。就像蛇的成长要经历不断的蜕皮，我们的岁月背后，也总会有着一串炉灶的足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