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爱情

      我出生在一个崇尚高考改变命运和严禁学生时期恋爱的八线小县城。小时候爷爷就对我说，你是全家人的希望。

      小时候对爷爷的这番话没什么概念，直至我升了高一。在开学第一天，班主任依照中考成绩排名给我们安排了座位。越靠近讲台的位置，越是尖子生，我被安排到了第一排讲台正中央。其实升高中的时候，我对于自己的成绩很不满意，因为没被重点高中录取。当看到班主任给我安排的座位，很不屑。因为没被重点高中录取，我也丧失了努力拼搏，考取重点大学的斗志。班主任安排完座位，用手敲了敲我的桌子，示意我到走廊外面去。走廊里很安静，偶尔能听到个别老师讲课的声音。他没有告诉我是那个背负了班主任指标需要考取重点大学的人。只是很平静地说，“曾经我所带的毕业班，有百分之二十的人能够考上重点大学。”然后拍了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回到教室。周末回家，我告诉了爷爷自己的座位以及这个座位的安排，他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加双引号地说“那你更要将百分百精力投入学习。”

      很幸运，我的学习能力还不错，高一毕业时取得了年级第三名。我们班有一名同学叫王洋，他是年级里有名的小混混，常年稳居教室最后一排。他凭借几分会撩，深得女生的喜欢。王阳呢，有一个特点，他喜欢撩很漂亮的女同学，或者是学习很好的女同学。我之所以留意他，是因为他每个课间都会从我的课桌旁路过，还会在我的桌子上敲两下，然后回眸一笑。不，偶尔他也不会回眸一笑，有时候是非常狡猾的快速逃跑。不知不觉，我开始在上课时关注钟表的快慢，就是期待下课的到来。慢慢地，我们的关系越来越默契，他从我的桌旁路过，有时会丢给我一个棒棒糖，有时会丢给我早上不喜欢吃的鸡蛋……他还会很温柔的和我说，“这个鸡蛋是特地留下来给你补脑子的。”我真是要笑出声了，因为我很了解他的喜好。

      高二下学期开学第一天，终于等来了下课铃。我其实很想去卫生间，愣是没去，天都知道我在等待一个背影，或者说等桌子的那两声叩响。上课铃又响起了，他也没有路过。第二堂课老师喊我起来回答问题，答非所问，老师无奈地让我坐下反思。直到放学，我也没有看到王阳。第二天，我是第一个冲到教室的，就是不想错过看见王阳的第一眼。那天其实是同样的结局，直到放学我也没有看见这个背影。凭着我不求甚解的精神，放学时鼓起勇气，走进了班主任办公室。“郭老师，为什么开学两天王洋都没有来上课呀？是他转学了吗？还是转班了，还是因为贪玩被学校劝退了？”我半开玩笑地等待班主任的答复。“他呀，他家里有点事情。”  看班主任神情不对，我又追问下去。郭老师摘下眼镜，揉了一下眼睛，看向窗外，缓缓地说道，“王阳妈妈在我们开学前天晚上，因为意外去世了。”郭老师说完，只听见一张纸从桌面滑落，我好像控制不住情绪了，哇的一声哭了起来，然后跑了回家。

      我从没那样难受过，晚上用爸爸手机偷偷给王阳打了一个电话，我想验证一下他曾经告诉我的号码是不是真的。滴了七声，电话接通了，但是那头没有声音。我哽咽地喊着王阳名字，喊了四遍，听到电话那头说“你别哭了，都会好的。”没想到我一点都不会安慰人，只说“等你回来，我帮你补习功课”，然后就挂了。那时候天真的以为，王阳的命运应该在此刻去改变，考上大学让她妈妈的在天之灵得到慰藉。在王阳回来第一天，我又去了郭老师办公室。我递交了一份特殊申请，上面写着，从此我不参加学校的任何集体活动，不参加跑操，不参加比赛，座位也要申请调至最后一排和王阳做同桌。那次，郭老师和我谈了足足一个小时。我印象中他很生气，一是害怕会影响我的高考发挥，二是怕我有早恋倾向。自然那一次申请座位调整没有成功，但是跑步我确确实实不参加了，我也把王阳留在了教室里面。高二毕业，我的成绩掉到了年级第一百名。高三一开学，我就被约家长谈话了。回家后，爸爸没有凶我，而是让我改天邀请王阳来家里做客。王阳来家里那天，天气很好，爸爸没有说一句有失得体的话。还叮嘱王阳，让他好好珍惜我们可遇不可求的友情。只是王阳走后，妈妈唠叨了几句，他很想让我和这个男生走得远一些。再到后面，各科老师也频繁找我谈话，他们都认为我成绩下降是因为和他走得太近。甚至还有一名女老师，毫不客气地说，在高中谈恋爱以后肯定会后悔。我对自己认定的事很执着，他们的话我都全然不顾，依然我行我素。

      高三下学期，老师们已经很少会找我谈话了。他们的视角重点关注那些所谓可以冲刺重点大学的同学，我觉得这样挺好。当高考成绩揭榜的那一刻，大家看到我的排位，只是叹息。当我看班主任手捧蛋糕和考上重点大学的同学庆祝时，我的心里其实有一点失落……便回想起曾经那么多找我谈话的老师，他们当时一直在反问我：你觉得给王阳补习值得吗？你对他到底是出于什么样的情感？

      那一次，也是我认真去思考这个事情的第一次。

     

      由于成绩不理想，我很想逃离那个生活了多年的城市，便把自己的高考志愿填到了离家三千里外的东北。就这样，我和王阳高三毕业之后再也没有见过，也很默契地再也没有联系过。大学毕业之际，我收到了一封来信，打开信纸，是他歪歪扭扭的字，但比他考试答题还要认真。信中有对我们青春的告别，有曾经我很期待的告白，化作了“谢谢你”三个字……

      说实话，那不是爱情……再来一次，我还会那样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