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应

作者: 张春发_66a0 | 来源:发表于2020-08-19 15:10 被阅读0次

    我那年一分钱不会挣的时候,实际上,我己经是个刚退役返乡的军人了。

    老实巴脚的父亲借了八百块钱,为我操办完婚事,家里剩下的仅仅徒有四壁。

    我噙了两眼泪,独自背了全部借债,携妻硬直和爹娘分了家。

    妻子愁眉不展地对我说:你又不会挣钱,连下个死力也不会…往后咱的日子该怎么过活呀?

    我揉揉眼,对妻说:咱爹娘把我拉扯大己不容易,二老还有好几个弟弟要养活,还要建房还要给他们一个个订亲…负担重得冇法提…咱再与爹娘癞在一块过生活,己不是个戏,也不是个长法儿,正因为我啥也不会干,又一分钱不会挣,才要分(家)。这就叫净身出户,白手起家,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与妻子一起到爹娘分给我俩的半亩田里摘豆子,烈日下,妻子热得汗流浃背,脸儿晒得火红火红…。我望着莽莽的原野,嚎啕大哭,思虑现实之残酷,痛恨自己从军时何不抓住机遇觅封候呀?

    妻子惊诧地对我说:亏你还当过兵呢!书上说,男儿有泪不轻掸…妳是读过书识得字的人,有啥想不开…妳是哭啥哩!…切记,没有过不去的火焰山…我己跟了妳,再苦再累俺不怕,只要咱俩都勤快…将来有一天穷日子是会熬出头的!

    我不语,也不搭理她。暗暗给自己生闷气。

    傍晚回家的路上,村头几个男人在啦呱,说往市里干副业队(建筑队)的人工资从两元涨到三块五了,会砌砖垒墙的老师儿能一天得四块…我听了心中一喜。

    妻子在前,我在后,默默而行。我俩刚进栅栏院门,我便急切地说:妳手里珍捣珍捣看有五块钱没?

    妻子扭转身,夜幕下,陌生人似地打量着我,说:咱再穷再急…妳也千万不能去学赌钱呀?

    看妳说哪去啦?…邪马歪道的事儿打死咱咱也不干…妳若真珍捣不来,我去向别人家借五块去!我说。

    唉!咱欠人家八百多的外债还没还一点儿呢…妳就知道借借借…凿头上都是圪塔…终究还是要偿还的,过日子可不是当应声虫儿…咱可不能得过且过糊涂交麻缠哟!妻颇有忧患地对我讲。

    我苦笑道:咱不是没那么多钱么…才低头去借的…说实话,我也不愿欠账,一分钱的外债也不愿欠…咱这不…也是在穷则思变么!

    那妳得给人家说清楚…妳忽然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五块可不是个小数目…够咱日常零花少半年的…我记得你是从不框外乱花一分钱的…怎么今晚忽提起钱的事儿…妳是不是在外面…又有相好的啦?妻勾着头思虑加盘问,眼神儿明亮若星光。

    嗨,看妳瞎说到哪儿去了…我成天守着你院门都不肯出…咱干板儿直正妳是知道的…再说我连妳一个女人都无力供养…就是全天下十七八的大闺女貌美如花都摆在这儿我也没那闲心看一眼哇!我…我只是想托托人,趁年轻轻的想寻个下力的门道儿…这社会做人难,求人也不易…总不能见人家两手空空流说白道罢…得多少拿点儿见面礼…对不?

    妳要央求谁?妻问。

    村北的金平,小学初中时特要好的同学,为人也实诚,人家下学得早,早成了掂瓦刀的老师儿啦…我想买点罐头什么的去见见他,求他引我进副业队…搬砖和泥推沙浆都可以…只要包工头吃(使用)我就好…不然,咱家往后就揭不开锅了…。我说。

    妻子没再作声,折身摸进堂屋,划火柴点灯,灯火如豆,灯影下,妻子翻箱倒柜,窸窸窣窣…折腾了好一阵子出来,汗气袭人,月影儿下,双手摊着递到我面前,说:咱家就这么点家当…都给妳找出来了!

    我的泪扑漱漱往下流,擦不及,颤抖着双手接了,摸摸糊糊看见是几张纸票:一张2元,二张一元,一张五毛,一张2毛,三张一毛。

    我向妻深情地点点头,一把把纸币全都攥在手心,一语不吭,转身出了栅栏门。

    …我从村中代销店提了两瓶罐头两包点心到金平家时,金平正在家中看黑白电视《神雕侠侣》,与一旁的妻子有说有笑。见我来,两口子忙站起来让坐,还直埋怨:都从小玩大的兄弟,还掂东西来是干啥呢?也太客气啦!

    我说,光咱俩就不说了,还有俺嫂子呢…就不好意思空着手来…。

    金平家的也是开通之人,见我叫她嫂子,也就认了,笑道:有妳哥在这儿站着,你也别给嫂子恁外气…妳非是有啥要紧事儿要说不可的,嫂子与妳哥能帮一定会帮的…礼物一会儿你说啥可得给新来的弟妹带回去啊!

    我赶忙摆手,说不啦不啦…哪能那样呀…以后我就冇法再来见您了!随即向他俩说明了我的来意。

    金平一听,笑道:嗨!它副业队找下力的人还招不到合适的人哩…下个力,格毬不住去求他?入个人儿进副业队…那还不好说,应该不成个啥问题…只要想干…包在哥身上了!…不过…老弟呀…你不知道的可能还多着呢…!

    我先一听,很是高兴;可又一听金平后面的话,就呆愣了,木木地问:金平哥,妳说不过…什么呀?…我特怕这入副业队的活先不先给搅黄了,那对我的打击可就太大了,大得不堪设想,无法估量。

    金平肃着脸说:老弟呀!你不知道这副业队的活可是要累死人的呀…妳身单力薄的,怎吃得消…说句心里话,我都不想再干那种要人命的活儿啦!

    我无语。心里有点发凉。

    金平妻也补充说:妳哥说的都实话…一遇刮风下雨就喊叫这痛那酸…尽是副业队下死力累坏的…不如还是想想门儿干个别的吧老弟…妳得好好想想!

    我苦笑着说:哥嫂,我新婚立道,家里啥也没有…欠着一屁股旧债新账,穷得叮当响…我又啥技术也不会…只有下死力这一途了…再苦再累,我咬牙也得顶住…活着不容易,累死咱也不怕…真是没生存的办法呀!要不迎难而上干下去,我这个家就…就没法儿往下过了…。

    那好吧老弟…明儿或后天早上,我就带妳去市里见一下包工头。金平板上钉钉地说。

    不久,我就成了建筑队一个搬砖卸石运物料下死力的小工了,没明没夜地干,的确累死人,我自叮咛:放软蛋当逃兵就玩完了,要顶住!无论如何要顶住…死也死在工地上!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独憔悴…采得百花成蜜后,自知辛苦为谁甜!

    一气儿干到那年腊月二十三,结账时包工头前扣十个工,后少算+五个工,总共得人民币二百一+六元八角钱,除打公交回家用去一块八毛钱车费外,剩余215整全部交妻手中。

    妻子接到钱,悲喜交加,竟一下子哭成了泪人!那一刻,我们与全国人民一道,迎来了西历一九九三年的新年。到手的钱,是我们家的总财富。经妻子慎重考虑,并拍板定案:一百五立马还账,六十五用于过年!

    过了春节,我也嫌副业队太坑人了,就再也不想去,就推着妻子出嫁时陪送的一辆老鹰自行车,到县城农贸市场转悠,学掂称杆儿枰,学贩卖蔬菜,学游街串巷…真是啥虚荣的脸面也不要顾及了,也不怕见往日的老师同学战友啦…活命要紧!

    没半年,折腾着把积攒的二百块钱,又让妻子向她娘家借了一百五,总共三百五买了一辆人力三轮,在市里跑起了人力运输的小生意。

    这一干就是七年,其间,省吃俭用,建起了配房与院墙,安装了时新的铁大门。村中有头脸儿的人当面评价说:以后可饿不死了!

    市里严厉取缔三轮车有妨碍市容市貌后,我又倒腾了五年多盗版书的生意,轻松愉快,人送绰号百市摊儿啥都干。…也是对咱没大本势的逼真写照。

    但卖书这一门道根本不挣钱,也就是说家里聚攒不住钱,发现不行不能再弄之后,就自动停台不干了。

    不干后,没更好的差事可干,小家小户的,咱一天也不敢闲呆,就去下煤矿,听说哪儿出力流汗能来钱,就往哪儿钻,马不停蹄跑得比兔子都快…这一干就陆陆续续干了十年…山西陕西四川云南贵州湖南湖北浙江江苏河南山东北京广州上海…几几乎乎都跑了个遍!

    人啊!生来世间谁活得容易?咱草根平民的小命,就别太当成命…得首先学会适应,才能有活着的可能啊!

          8月19日下午于苏州玉出昆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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