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两点半

凌晨两点半

    2015年1月1日（木·周四）

　　“这是40年一遇的大好良机喔！”微信里我敲击着键盘。

　　“一大早的说什么胡话呢。”小喵的微信头像是一只猫，脑袋顶着一把枪。我觉得她真的很像猫，因为足够聪明，可是懒得表达。

　　“来日本啊！你看啊，数据显示，2013年11月15日，日元对人民币的汇率为0.0611元，而2014年同期为0.0527元。以每人携带10000元钱前往日本旅游一周来算，2013年能换到16万日元，2014年可换到18.9万日元，兑换金额多了2.9万日元。所以说，这是40年一遇的大好良机啊～！”不到10秒钟，我就发送出去了。

　　“这么多数字啊，你又是从哪里搬来的吧。不过，数字看起来是官方的，最近去日本玩的确是很划算。”

　　“对啊，对啊。”我一边敲打着键盘，一边下意识地点头。

　　“计划今年去日本跨年。”

　　天啊！太好了！我在心里大声喊叫，“真的吗？去哪里啊？”我也真是装模作样。

　　“不知道，到时候再说。”

　　“唉？～～来东京吧！我招待你。”我开始放下摆的不怎么样的所谓姿态。

　　“可以。”小喵回答得很简短。但我很开心。

　　12月31日那天，我去东京的成田机场接她。她是很讨厌等别人的人，其实我也是，所以早早地就去了。微信发来的时间表格上显示，着陆时刻为12点11分，我在11点就已经到了。从自动贩卖机买了一瓶水蜜桃味的汽水，记得她还蛮爱喝的，因为我平时不怎么喝汽水，就怕这汽水太甜，于是自己打开盖子喝了，恩？怎么没味道啊，转念一想，我的“没味道”应该就是小喵的“甜度刚刚好”，选了个出口处正对面的座位，翻开随身带的单行本书，开始看了起来。

　　但我的心却无论如何无法平静下来。

　　我们已经三个月没有见面了，平时微信也不怎么联系，我们都是遥遥相望话不多的人，不是重要的事情，也不多聊。感觉到身心得到阶段性成长时，我都会主动联系她，报告一些最近发生的事情，我的感悟等等，她都会很乐意地听，然后，和我交换她的心境，我的心境总是此起彼伏，她的相对而言比较平和，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但我也非常乐意听，也总能从一些细枝末节处发现她情感波动的蛛丝马迹。

　　大学的时候我有个不好的习惯，就是月末向她借钱，月初还钱，顺便请她吃饭当作利息归还。也不知道为什么，我对钱财的管理能力那么差劲，经常记不清口袋里有多少钱，算不清花了多少钱，也似乎从来不担心，花完了以后没有钱了怎么办。我常常开玩笑说，她就是我的金山银山，她总是笑笑，反正你每次都会还我，而且我还蹭了一顿饭，天下还有这美事。除了她，别人的钱我是不借的。直到后来，这已经成为了一种定律，一种习惯，我们两个人之间的某种约定。

　　我想这约定意味着，我在她面前袒露自己的软弱，她选择无条件地信任我。

　　在认识弘树君之前，我就跟着她去上自习了，她是班上的学霸，我是学渣，但她却看得起我，总是接受着我跟屁虫一般的尾随行迹，而且，英语课上，我也总是抢本属于学霸们的风头，发言过于积极，导致学期末最后一节课上，老师竟忘乎所以地说：“90后啊，就是要像Isaac一样，勇于表达，你们其他人，都学习学习。”老师并不知道，因为她的这句话，得罪了多少自尊心强，充满骄傲的学霸们。小喵并不觉得我是在抢风头，她说：“有的人喜欢表达，有的人恐惧表达，有的人懒得表达。”恩，是的，我只是，刚好想要表达，而且有了刚刚好的勇气罢了。

　　大学四年下来，我们从没有大吵大闹过，因为她也懒得和我吵。

　　认识弘树君之后，我们由二人行动变成了三人行动，她问过我，是不是需要让我们单独相处，自己主动退出。我说你真是傻，当然是你比他重要啊。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其实，她笑的时候有个浅浅的小酒窝，很好看，可惜的是，她并不常笑，导致每次她笑我都觉得尤其特别和珍贵。她从不随意评价弘树君，只是听我说着一些话，然后给我一些冷静分析后的建议罢了。我有时候会觉得，能认识她实在是太好了。如果现在有一个可以让人生从头再来过的按钮，我问自己会不会按下去。结果是，我不会的。为什么？因为我担心再来一次的话，就再也遇不上这么好的她。

　　大学四年，真的受了她很多照顾，每次放假回家，总会给我带很多她们家乡的特产，她家是山西的，我没有去过，不过因为她对山西的食物多了很多了解。她会给我带自家用土炒的饼干，开始时我觉得听起来好脏好恶心，但当我看到以及尝过之后，就停不下来了，那是我从没尝过的味道，算算的，咬进嘴里吞下去后有一丝丝甜度释放出来了，干干爽爽的不油腻，我很喜欢。还有，她家爷爷自己养的蜜蜂产的蜂蜜，也会给我带来，我是不购买蜂蜜的，但如果是自家产，我就会很开心地接过，然后用它来泡柠檬，沾烤面包食。还有一种芝麻酥糕，很甜很甜，据说她的妈妈每次都会偷偷地塞在她的行李包里，明白知道她不喜欢吃甜的，我猜想阿姨是担心她坐火车食欲不好总不吃东西，突然低血糖头晕，所以才会每次都特意塞进去的吧。当然，每次都是被我吃掉了。第一次她带来，分给室友我们5个，她们咬了一口就受不了了，“太甜了！”我们都是直言不讳的人，最后都是被我吃掉了。

　　因为每天跟着学霸一起学习，虽然我常常是在看“闲书”（和期末考无关的书），但还是受了些熏陶，再加上考试前有她的“宝典”作为参考，我慢慢地摆脱了学渣的特质。我觉得小喵让我成为了一个走光明道路的人，我一直都很感激她。

　　有一次我问小喵，“你嫌不嫌我烦啊？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挺麻烦的。”

　　“觉得。”回答得好干脆！

　　“不过，我知道自己的性格很难搞，比你还要麻烦，所以懒得计较你的那些麻烦。”没等我问，她就追加了解释。

　　“那，你为什么对我那么好啊？”借着这个机会我问到。

　　“恩···因为你对我也不错，而且，你人很好。”她似乎没有犹豫地就回答了。

　　“哎呀，搞得我都不好意思了，我人原来这么好的啊～哈哈哈”我已经开始有点得意忘形飘飘欲仙了。

　　“而且，你很准时，也很坚持。你的情绪都直接表现出来了，说的话虽然有些肉麻，但都是出于真性情，所以觉得很安心。还有，心地善良。”我看到这些闪闪发光的话就这样从她的嘴里飘出来了。

　　忽然间觉得自己羞愧难当，内心很温暖。

　　我和小喵一直都是这样坦诚相待，虽然有时我热得像火，她冷得像冰，可是我知道只要我们用心沟通，就能找到冰与火共存的适宜温度。

　　“噼啪！”

　　我忽然从回忆中惊醒，环顾四周，还在机场，看了眼手表，11点31分，还好还好。刚才的噼啪声是？喔，原来握在手里的饮料瓶因为失神一松手就掉落在地上了。我拾起了蜜桃汽水，用纸巾轻轻擦了擦。她是个很洁癖的人，只要是用手接过钱币，一定会去洗个手或者用湿巾擦一次。坐公交或者地铁也都是不会握住抓杆的，问她为什么，她说：“你看啊，那么多人都摸过，用摸过钱的手摸，用捂住鼻子和嘴打喷嚏的手摸，还有手心的汗渍，想想就···”听完我就笑了，她是特别怕麻烦的人，经常使用“懒得···懒得···”的句式，但自己却是个特别麻烦的人。好可爱。

　　大二暑假结束后，大家都变成大三的学生了，忽然整个班级，校园的氛围就不一样了，大家谈论的不再是去哪里玩去哪里耍了，而是都在询问彼此：“你决定好了吗？要出国还是考研，或者是工作？”不安的情绪开始扩散，蔓延。

　　我这样一个钝感无比的人，都多多少少感觉到了。但我没有问小喵，她这样的一个学霸，又喜欢研究，一定是会继续考研究生的。不过是自己考还是保送的两项选择题而已了。那我自己呢？我开始不断地问自己这个问题了。

　　考研的话，成绩太差，保送肯定没戏了，自己考的话似乎又太煎熬，重要的是，我并不太清楚自己想要研究什么。出国的话，要花家里的钱，我早就已经决定大学毕业后不能再向家里索要钱财了，而且出国研究也要决定方向，我实在是想不出自己想要研究什么。最后，似乎只剩下找工作了。

　　“我决定了，我毕业后直接工作了。”一天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对小喵说。

　　她沉默了一会儿，“我又没问你，你这么主动。好吧，不过我觉得对你来说，找工作也许是最好的选择。”

　　“恩，我要好好找一份够养活自己的工作，不能再找你借钱了。”我非常严肃认真地说。

　　“好吧，其实没有关系，反正我也不花，那些钱放在那里也是放着。”小喵的父母都是医生，每个月给的零花钱（生活费）因为花不完，所以都存着，她也是一个同时追求品质和简朴生活的人。

　　“哈哈，我说说而已，说不定我还是会找你借的，我喜欢欠你点什么。我真是脑袋有点问题。”说完我就自顾自地大口吃饭了。

　　于是大三的时候，班级里都自然分成了三个团体，考研的开始将自习地点固定下来，将左右的资料搬到了“考研自习室”，在那里，安静的连掉一根针落地都能听见声音，空气很压抑但正因为这种集体的压抑逼迫着自己早出晚归，努力不放弃。出国的开始各种课程重修刷分，有的人连大一的课都要重新上，而且，也开始去听教导主任的课，争取搞好关系，可以帮忙写一封好看一点的推荐书。工作的，就开始出去找实习了，很少看到工作党在校园里了，到了下班学期，她们都一一找到了实习，开始为了公司的出勤断了班上的出勤，后来，已经很少能在课上看到她们了，只是在考场上看到一眼，忽然想起来，似乎好久不见了。

　　我说“她们”工作党，是因为，虽然我决定毕业后就工作，但是我想去日本工作。为什么？这个问题，小喵问过我。虽然我也没有办法说清楚个一、二、三，但我想，当时我的回答，她应该能理解吧。

　　“因为我想变成一个独立的人，不想要再依赖别人生活了。我总是觉得有你在，有爸妈在，就什么都可以不考虑，什么都’随便’，这样是不行的，我的灵魂需要独立。”

　　“一定要去日本，灵魂才能独立吗？”她锐利地问到。

　　“不一定，但是，我也想锻炼日语，感受日本社会，体会和日本人一起为了生存而工作的感觉。”我补充解释到。

　　“还有，杉野君也在。”她挑起眉毛对着我笑。

　　我知道，她大概是理解我了。虽然我并没有解释得很清楚，也没有说服力。

　　“恩，我不会告诉他我要去东京找他的，我不想给他任何负担和压力，就看我们有没有缘分了。”我没有被逗笑，淡淡而坚定地说到。

　　于是整个大三，我并没有出去找实习，一边开始留意招聘信息，一边也是花更多心思在提高日语水平上面。临近大四的那个暑假，我去日本北海道的一处温泉旅馆作为实习生打工，那里包吃包住，每天会给1000日元的津贴，很少，但是我已经很满足了，因为旅馆里的温泉可以随意使用。我几乎每天都是泡在温泉里度过的。

　　大四上学期，终于遇上了好机会，我就去接受面试了，面试过程很辛苦，一共持续了3个月（日本国内从初面开始到接收到通知，花时3个月是很普遍的事情），过程中也很孤独，因为周围的人都有团体小伙伴，而我，是孤军奋战。小喵自己也在用心准备着保研的事情，我不想让她分心。

　　后来，在2013年12月份的时候，内定就已经下来了。我通过了。工作地点在日本东京。得到消息后，我电话通知了小喵。

　　“恭喜你！我知道你很努力了。”她的语气依然是那么平静，可是我知道她很为我开心。那天，我按照惯例，拉着她去食堂三楼吃“豪华大餐”，我点了豆腐砂锅，帮她点了海鲜砂锅。

　　“你最近是不是在减肥啊？瘦了好多的样子。”我一边喝着汤一边瞅着她问。

　　“有吗？没有注意。”她很平淡地说。

　　发现她和平时不太一样，沉默了一会儿之后，我轻声问：

　　“保研准备咋样了，有必要使用美人计嘛？”

　　“还好。好吧，美人计你使使就算了。”

　　“要是能让你保研成功，让我使是完全没问题啊。来来来，哪位导师，我要研究一下他的类型，针对性下药。”我意识到自己开的这个玩笑有点无聊。

　　“恩，但愿吧。”忽然，小喵就红了眼眶，然后剧烈地开始抽泣。

　　坐在餐桌对面的我傻眼了，这是怎么了？我从来没有看见小喵在我面前哭过。但我没有说话，一直等待着。

　　“我花了这么长时间准备，你说，要是没有通过怎么办？我没法去想象没有通过会是什么样子。”她开始说起这件事。

　　“是啊，花了这么长时间准备，不过，笔试肯定是没问题的啦，你的话，不用担心啊。”我试图安慰她。

　　“笔试已经过了，你要不要这么搞笑～”她忽然破泣为笑。唉，小喵的哭也太短暂了，像一道彩虹。

　　“啊？我竟然不知道，不好意思，你应该和我说起过，只是我大概没有在听。”真心地感到抱歉。

　　“没事，剩下来的就是面试了。我有点担心。”她的语气似乎恢复了平静。

　　“面试啊，这个我在行，我来和你一起准备，好吧？反正我现在已经闲着了。”我的眼睛里开始泛光。

　　她没有说同意，也没有说不同意，但总之，结果是，之后的每天，我们都花上2个小时在花园里练习面试问题的准备，以及模拟。我查阅了一些资料，罗列了几乎有可能出现的面试问题，都写给她，让她准备。她也非常给力，也都写出来了。最后我们把资料整理出来的时候，问题有108个。第一轮模拟着问了她一下，标记出了这108个问题当中最有可能出现的以及最没有可能出现的。

　　她的文法是完全没有问题的了，我觉得，回答问题的逻辑也是没有问题的，发音也还是标准的，只是声音太小，感觉缺乏自信，但在我看来，她是完全有理由自信的啊～于是我总提醒她，让她声音大一点，再大一点。后来有几次，因为我说得太多，导致她不高兴，懒得理我，直接跳过那个问题不回答了。

　　这样坚持了一个月之后，离面试的日子只有一周不到的时间了，她要坐地铁去上海面试，因为面试时间是早晨，所以提前一天去上海住上。临走前，我们还是一直在花园里练习的，但是我还是觉得声音中缺乏一种自信和日语的美感。于是，我让她不要站着回答问题，躺下来，试着大声地说。小喵笑我：“你是不是脑袋瓜坏掉啦？”我说：“当然就是啊，所以呢？”

　　第一天没有感觉到有什么特别的变化，她只是说感觉有点累。我说那太好了，第二天她就感觉好多了，第三天已经完全不同了，第四天第五天已经越来越好。我真得为她感到高兴。

　　“你现在去，一定可以打遍天下无敌手。”我的语气里充满了骄傲。

　　她有点害羞，想对我说谢谢，却没有说出口。

　　本来想跟着她去上海，陪考。但是因为有去日本前研修的关系，没有办法陪她。感到很无奈，也很抱歉。

　　考试当天，我将ゆず（柚子，日本的男子歌唱组合）的“栄光の架け橋”（中文名：荣光之桥）的歌词发送给她，最后附上：忍受过无数的日日夜夜，该有的终会有。祝你好运。

　　很快，她回复了我：“大哭，谢谢。”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自信，就是无条件得相信她一定是可以的，从开始知道最后，一直都是。下午5点左右，她传来了简讯：

　　“面试通过了，谢谢你。”

　　很简短，但足以让我安心，也让我体会到她的开心。

　　所以，小喵毕业之后来到上海，跟着日语界的三大泰斗之一学习研究日语文法，专攻助词这一块。我听到这个就头大，所以不是很熟悉她的研究领域。

　　听她说，老师人很好，研究室里的人都很有趣，人都不错。

　　“那真是太好啦！”我由衷得想。

　　所以这次放暑假，我要委婉地拜托她来日本探望我。真的有点想她了。

　　”哎！”有人晃动了我的肩膀，我猛然从回忆中醒过来。下意识地看了下手表，天啊，已经12点20分了！抬头看看，是小喵，已经来到我身边了。

　　我递给她刚才的蜜桃汽水，她拿起来就猛烈地摇，然后递给我说：“帮我打开！”

　　无论多少次，我都会上当，这次还是上当了，已经准备拧开瓶盖，小喵用手制止了。紧接着就是笑而不语。

　　很快，我们就找了个安静的地方吃饭，两个人都不饿，只是一边喝茶一边吃点心。

　　“东京生活，日本工作怎么样？”

　　“恩，无论是工作，学习还是一段感情，于我而言都和磨练品性有关。我觉得自己是在耗尽时间，洗练出一颗颗晶灿灿的宝石，名为等待的宝石。”突然这么认真地回答她的问题，小喵也有点吃惊。

　　“你又成长了好多。”她明明年纪不大，却也露出欣慰的目光。

　　“托你的福～”我特别官方地回答。然后就笑了。心里小声地说：“还好有你。”

　　1月1日元旦这天，她送了我一串项链，挂坠是一朵雪花。

　　“没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觉得雪花可以抵御寒冷，怕你在这边穿得太少。

　　在这个特别的日子里，她就这样和我平时做的那样，蜷缩在沙发里，像一只猫，听着音乐。

　　我能想象这样一个场景，坚持不懈地，默默无言地，拾起地上的珍珠，串成项链，送给她。

　　晚上我们一起去最大的明治神宫，投入5元日元（因为5日元的发音和日语中的“缘分”很相似，所以是个很吉利的词）祈求新的一年能够平平安安，无病无灾地安然度过。

　　风是凉的，吹在我们的脸上，像是一把不太锋利的刀。因为人很多，所以我们在队伍中缓慢挪动了1个半小时。后来，也终于能够进去里面了，投入了5日元硬币。双手合十，许愿。5分钟之后，我们就从出口走出了。

　　因为新年第一天的祈福，很多人都来到这里守夜，所以回去的时候，铁路运营公司给我们专门将终班车的时刻延长了3个小时。

　　刷卡进了车站，看到电车从不远处缓缓驶来，“加速跑吧，说不定能赶得上。”我提醒小喵。

　　于是，2015年凌晨两点半，我们在回家的路上。我想对小喵和自己说，奔跑吧，向着温暖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