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大手

              父亲的大手   

                            王华  

    手，人类最重要的功能器官之一，是人的自主意志极其灵敏的执行器，更是心灵情感的微妙表达器。手对于人来说，它的重要性怎么说也不为过。手的辛勤劳作，牵出了万家袅袅炊烟，奏出了千曲朗朗欢歌，创造了人类熠熠文明，演绎了无数人间爱的传说。       我有时候好摊开自己的手，浮想联翩，感慨万千。我觉得，我的手，说是劳动人民的手是算不上的，还得算非体力劳动的那一类。虽说非体，却也和纤细无缘，只好划归笨拙一档！手掌没老茧，指尖不灵活，敲键触屏犹如棒杵捶衣，肩担手提也似未经风霜。我的食指中指和无名指上各有一处伤痕，那是当年在家属站农业劳动留给我的永久纪念。现在年纪大了一些， 比起年轻的时候，手已经无秀色可言，已经略显干燥，有了些许沧桑的质感了。手背的变化更大，静脉凸起皱纹交错，有点像榆树皮。岁月如刀，深深浅浅的在手上划着，自然规律，只能听之任之了，什么护肤霜嫩白灵就是给了倾城美女也是忽悠加扯淡，何况我这个大男人？   闲来论手，只是它能勾起我一些遥远的回忆，能收拾收拾我快要逝去的感念和心灵的印记。       小时候，冬日里光着脚丫晒太阳，奶奶会让我把手指并拢、手掌伸直，对着太阳照。看到阳光透射过来鲜红的血色，她说:俺孙儿身体很好，结实着呢！我做了一遍，也要奶奶做一遍。她的指关节弯曲的厉害，并不拢，直接漏过来阳光，但还是看得见手指掌中透过的殷红的血色。我说，奶奶你的身体也好呢！奶奶翕动着嘴唇，笑了笑说，是啊是啊，俺俩都没有毛病。我明明知道，奶奶脸黄肌瘦，体弱多病。在那生活拮据、缺医少药的年代，自我安慰也是大家共用的心灵鸡汤啊！是我的奶奶让我对手产生了持久的兴趣，由此，父亲的手就深深地刻印在我的心里。       在我印象中，父亲从来没有闲过。地里、集市、家里三头忙。从早做到晚。下雨天，稍微空一点，就搬出一些竹片劈成竹篾，灵巧地编织出各式各样抓魚的罩.筌.笼。父亲因为手巧出名，十里八村的都来找他帮忙。他一惯来者不拒，很为自己的手艺被乡亲们认可沾沾自喜。我家房后有个不大的苇塘，入冬以后，父亲就一镰一镰地把成熟的芦苇割回来，房前屋后，都是戳着躺着的苇捆，垛成垛排成排，感到父亲就像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他要用这些芦苇编苇席。父亲先将粗细均匀、色泽饱满、苇质柔韧的一根根挑选出来，然后用苇穿子破篾片，一整根芦苇可以劈开2一5片，劈出的蔑片宽厚一致，编出的苇席才会平整光洁。父亲把这些蔑片洒上水浸泡，第二天披着熹微的晨光起来碾压。将充分浸水的蔑片，铺展在平整的地面上，用石碌碌来回滚压，直到压得像皮子一样。   接下来的“工序”就是投苇了。他按苇蔑的长短厚薄分“头苇”、“二苇”、“三苇”、“短苇”，分别成捆。编席时，不同型号的苇蔑编织不同的部位，充分利用这些材料，按现代管理学的说法叫物尽其用。 准备工作就绪后，编织工作全面铺开。那个时侯编织的席子有苇席炕席囤席，是农村用来铺炕、晒粮食、盖垛遮雨必不可少的东西。麦收季节，还可以用苇席做粮囤。整片苇席分3个部分:席花、大纹、边花。席花式样多，非常讲究。最常见的是炕席花双纹、三纹席花、人字席花、十字席花、三角席花、胡椒眼席花。每种花式，父亲都是熟手。苇席编织分踩角、织席心、收边3个步骤。踩角起头用5根苇蔑，编织时，苇蔑一片是根，另一片是梢，根梢轮换交替使用;不同的花纹，织席心釆用不同方法:有挑一压一法、挑二压二法、隔二挑一压一法、挑二压三再抬四法;收边也叫窝边、撬边，是苇席编织中最后一道工序。就见苇蔑在父亲的手指间不停地穿飞，左手抬，右手压。手指划破了，用牙使劲一咬，再缠个小布条，就这样周而复始地重复着这些步骤，尽管繁琐，却不厌其烦。收边后，压平摘抄干净，一张漂亮的苇席就成了。     岁月川流，漫过阡陌。父亲年届古稀仍然躬耕不辍，一襟盐霜，两手茧花。我说:为儿无能苦了您。他把手快速地一捏一放，说，我上了年纪还能使唤土地搞点编织就是最大的福气啊..... 后来的几年，再看父亲的手，指头有点僵硬，收放不再自如。摸摸他的手，已经不像早前那么暖和了。父亲毕竟老了，望着“不辞羸病卧残阳”的父亲，我心戚戚然，他却嗫嚅着说，都这样啊，很正常，难过什么？趁着手脚还管用的时候，多做点事情才是活着的本份！ 母亲接过父亲的话茬，是啊，本分最要紧。她提起一个人，是我小时候的同学。后来当了不小的干部，前几年被判了刑，还没收了家里的全部财产。我抓过母亲的手，震惊得很:这同学苦出身，很努力，直至大红大紫出人头地，为何现在落到这个地步？母亲虽然已老眼昏花，但看问题却一点儿不含糊。她说，还不是忘本了，把良心也当成换钱的东西卖了，太不值了！我们祖祖辈辈靠一双手劳动过日子，就图个踏踏实实平平安安，做人哪，心干净，手要干净，一举一动都要干干净净。 老人家接着说，逢年过节给我们寄点零花销就行了。要是邮回好多钱，反而让我们睡不着......听着父母的话，我不禁笑出了声了，心里暖洋洋的。我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石油工人，干得又是无人勾兑的工作，是一个具有天然防御系统的干旱部门。你们的儿子知道不义之财贪不得，不义之事做不得，你们尽管放心吧！放下母亲的手，看看自己的手，两代人的手，虽然春秋泾渭，却分明是一脉相承啊！并拢五指照太阳，却是一颗平常心。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不为金钱或仕途折腰，我没有愧对父母给我的两只健健康康，无拘无束的手。       《背影》是朱自清一篇感人至深的散文，可以说是影响了中国几代人的思想感情，朱爸爸那个穿着青布棉袍黑色马褂的背影深深印在人们的心中。大家可能注意到文中几次提到的那双体现父爱如山的大手，费力地扒住对面月台的手;颤颤巍巍捧出红色甜橘的手;笨拙地拍打衣裤上泥土的手;父亲的大手承载着多少不言中的拳拳深情和殷殷期盼啊！回味奶奶的手、母亲的手、父亲布满老茧的大手，我有一种灿若云霓的欣慰与自豪涌上心来。 世事沧桑，手影晃动，且看几多潮起潮落，更听得多少人生如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