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我和你
他这么远跑来上海这么纷繁复杂的地方,会不会不习惯?能不能找得到这里?我真应该坚决一点不让他来的!
他这么急切的来,是真的关心我,想见我吗?还是只是出于朋友的热情?书徽心绪不定的想,发现自己其实心里也想见到他。她怀着期待和紧张的心情坐卧不安。没有注意到病房里还有同样心绪不宁的人。
“房子还是要买的,书徽,你以后结婚的事情还不明朗,现在早点有自己的房子,早点心里有底。”母亲默默地坐了半天,还是开口了。
“妈,我想好了,没必要为了一个房子把现在的生活过得太辛苦,活来活去为了什么呢?”
“我知道你确实很累,差20万我和你爸再想想办法,你别担心给我们增加负担。”
“不是20万的事!今天20万,明天就会是200万、2000万,我们干嘛要被房子牵着鼻子走??大家都买的就是好的吗?我已经烦透了跟着别人的评价标准过日子了。”
她有点激动了,正想一口气把心里长期以来压抑的愤怒倾倒出来,敲门声响了。
“请进。”她大声的说,心砰砰直跳,简直要把胸口捶破一个大洞蹦出来。
斯仁不紧不慢的走进来,冲她笑了笑,又很郑重其事的向病床前的母亲问好。
他穿着黑色的长风衣,比几个月前见面的时候瘦了,看起来也更沉稳利落了,似乎对见到她母亲早有准备,举动上完全不像在草原上只跟她相处时的随意和跳脱。
“我给你带了人参。”他说,一边从背包里拿出两个礼盒来,又转头对她母亲说:“请阿姨费心炖一下给书徽多喝一点。另外一盒苁蓉是给阿姨您的,照顾她不容易,您也要多保重身体。”
母亲很高兴的接过东西,招呼他坐下。她之前已经跟母亲简单提过他是从草原远来探望的朋友,因此母亲并不意外,还格外有一些热情。
她看着他关切的温和的目光,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好说:“我没事。这么远你还跑过来,太麻烦了。”
“你住院了,我心里担心,当然要来看看。再说,你一个女孩子要去我们那边,路上没有人照应也不行啊。”他很坦然的说。
“你要去他们那边?”母亲惊讶的问她。
她点了点头:“他们在做一个民乐演出,我也想去帮忙排练几个月。”
“怎么这么突然要去那么远的地方?!”母亲急切起来。
“就是去换换状态,也就几个月,你就当我是外派过去工作了吧。”她用尽量平淡的语气说。
“你一个女孩子家,人生地不熟的,我和你爸怎么放心!”母亲紧张的说,一时顾不上斯仁还在旁边:“还有,买房的事情也得处理啊。”
“妈,我说了不想买房了,不是钱的原因,就算钱都够,买房了也不会让我觉得更幸福。”她又有点烦躁起来。她已经想好了要破釜沉舟一次,不想再有所讨论来动摇这个决定。
母亲没说话,他却开口了:“阿姨,您要是很希望书徽能买房,我也可以尽我所能帮助她,钱的问题不要成为你们的负担。”
“那怎么行!”她脱口而出,他的提议让她很意外。
母亲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谢谢你的好意。”
“我是认真提出这个想法的,阿姨的心情我很理解,您希望女儿能有一个安定的居处。书徽去我们乐团的事情也不必急于一时,我想帮忙把买房的问题处理好,您也能更放心的让她去休息一段时间。”斯仁很郑重的说。
“不用了,斯仁,我不需要买房了。”她坚决的看着他。
病房里一时间都没了声音。
他突然笑了,露出无可奈何的表情:“我以为我还得劝你打定主意加入乐团呢,没想到你比我想象的坚定多了。看来我要改劝你留在上海安定生活也没办法了。”
斯仁在医院旁边找了个宾馆住下来,书徽住院的最后两天,每天早饭后他就到病房来。
自从第一次在斯仁家草场上同住一周以来,相隔近一年了,这是书徽和他第二次朝夕相对。
斯仁带了几本诗集,书徽和他分着读。两人都是不多话的性格,坐在苍白的病房里,各自埋头在手中的书里,常常彼此一句话也不讲,却毫不觉得尴尬或无聊。
斯仁没有解释自己急切来上海的原因,书徽也很默契的没有问。她只觉得很神奇,自己有多久没有跟一个人像现在这样,既相互陪伴,又各不相管?既不孤单,又没有牵绊?她现在反而有点喜欢起这间病房来,生病原来也是一个难得的机会,给自己放松和柔弱的理由。
她买好了机票,决定出院第二天就走,去草原。
出院的时间到了。
早上,母亲去办出院手续,书徽刚把随身物品打包好,斯仁来了,手里捧着一束绿枝:
“我今天路过一家花店,想起了你,就进去看看。”
“这是你选的吗?”
“不是,老板替我选的。她说看我的感觉适合这个植物。”
“这是什么植物?你认识吗?”
斯仁摇摇头:“我在草原上没见过这样的。”
“这是槲寄生。”她心想,你知道槲寄生的花语吗?
“站在槲寄生下的人不能拒绝亲吻。”他接过她的话,目光灼灼的看着她。
“你怎么……”她还没说完,已经被他紧紧的堵住了声音和呼吸。她感觉不到自己的呼吸,脑子嗡嗡作响。
他慢慢的松开她:“我这么直接,你能接受吗?”
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他的怀抱很暖,很厚,像一堵依靠。她好像又回到了躺在草原上的感觉,忍不住想流下泪来。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双手环住他的腰际。
“那时我看见你躺在草地上,笑得那么开心的时候,我就忍不住想让你的笑脸永远留在我面前,”他接着说:“我知道你不属于草原,一开始,我不敢太主动,怕增加你的负担。”
“所以你给我的回复总是那么有分寸,是吗?”
“但是你的笑,还有思念,让我越来越确定,你的心是属于这里的,我喜欢你对草原的爱,因为我也一样。”
她把头埋进他的胸口,心想:你是草原送给我的礼物吗?
“跟我回草原去。”他温柔的语气里带着一点征询,又带着不由分说的笃定。“如果你想回这里,也得我陪你一起。”
耳际的轰鸣声震颤着书徽的身心,她看着自己脱离地面,飞向天空,恍如隔世。斯仁握紧了她的手——也许是为了让她的父母放心,从刚才在机场告别时起,他就牵住她的手,一直没有放开。
两个月,希望在我答应妈妈的这个时限期满之前,我能在那片蓝天下开始新的生活。书徽在心里默默的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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