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人“毛伢儿”

作者: 青鸟不殷勤 | 来源:发表于2021-07-03 22:09 被阅读0次

    毛伢儿是个眨巴眼儿,看起人来,直往上翻白眼。他长着瘦高的个,独自一人住在大田淖里,离开村子有近三里地。他家原本是一户殷实人家,有很高很大的屋宇,宽阔的田园。就他一家自成一村,人们取此地名为“葛家大淖”!只是到他手里时,只剩下断垣残壁的屋基和三间普通的房子了。

    毛伢儿姓葛,大名葛小宝。但他不准人家叫他葛小宝,只许叫毛伢儿,无论男女老小,谁叫他葛小宝,他都会跳起脚来骂人,骂得很难听,好像叫他葛小宝,是对他的羞辱,若叫他毛伢儿,他便痛痛快快、高高兴兴地答应。

    毛伢儿没有兄弟姐妹,是父母的独养儿子。据说他是娶过亲的,而且娶过两次。头一次是一位很漂亮的女人,人称“半截观音!”因为那女人上半部身子完美无瑕,倾倒众人;只是长着一双橡皮腿,粗粗壮壮。其实毛伢儿也有这种毛病,而且除了眨巴眼,这是他一生仅有的、唯二的毛病。

    后来那女人不知怎地跑了,也没给他生下个一儿半女,别人问起他,即使是好心好意,他都会臭骂别人一通,不准别人提起,因而也就无人知晓。此后他又结一次婚,那女人模样儿也不赖,长得娇小可爱,名儿叫奶香,而且比他小很多岁,只是后来也走了,也没给他养下个孩子!这女人我曾见过一次,是离开毛伢儿后,有一次和她母亲一起走亲戚从我们村路过,别人看见了告诉我的,她看上去已快四十岁了,却还梳两条小辫垂在肩膀上,羞羞答答的。有时候,队里人干活累了,在毛伢儿家门前休息,就经常地拿毛伢儿开玩笑:

    “毛伢儿,奶香来了,喷喷香的奶香来看你了!”

    把个毛伢儿急得脸红脖子粗,又是一蹦三尺高,翻着白眼儿大骂道:“操你娘,来看你娘差不多……”

    常常的,把人们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

    村里人传说,毛伢儿的父母去世时,他谁也没告诉,先去地里挖好坑,再回家把棺材扛去在坑里放好。毛伢儿有一股子很大的蛮力,那棺材可还是早年间他的父母年轻时,就用上好的柏木请人制作的寿材,每年都要上一遍油漆,几十年下来,寿材已是通体乌黑发亮,重达几百斤,通常出殡得要八个人抬的。毛伢儿却不声不响,独自一人先扛棺材后扛盖,再背去已逝的亲人,放到棺材里,盖好盖,填上土,把坟墓筑好。然后再去村里近亲的族人家告诉一声,就算完事了!

    我认识毛伢儿的时候,他已经五十多岁,并且以后很多年,我都认为他是五十多岁!

    毛伢儿水性很好,天旱时稻田里要用水库里的水浇灌,都是毛伢儿钻进水里去拔涵洞的塞子;他还很能爬树。村里有乌桕树的人家,每年初冬的时候,大多都请他戳乌桕 子,我家也不例外。我家有十几棵乌桕树,分散在各处的田头地边,毛伢儿一早就得过来我家,喝上两杯刚泡的热茶,吃上两根油条,便开始行动。

    毛伢儿在树上灵活得像只猴子,他两脚踩在树杈上,手举着那把有着长长手柄的,刀刃向上的特制的乌 桕刀,“嚓嚓嚓”,顶着一束束雪白的乌桕子的乌桕枝,纷纷往下坠落……毛伢儿身手敏捷、干净利落,十几棵乌桕树,基本上能在一日之间都被他剃成光头。

    毛伢儿不抽烟不喝酒,也不要工钱,一日管他三顿饭就行,母亲这天总会给他烧几个好菜,但他是个很自觉的人,他知道自己身上脏,不肯上桌吃饭,总要被我父母几番坚持,才拘拘束束地坐上饭桌,但绝不自己伸筷子进菜碗里夹菜,碗里没菜就吃白饭。母亲便为他另准备一副碗筷,由我父亲负责为他夹菜,陪他在桌上吃饭……

    后来我长大了,跟着伙伴们上山砍柴,经常从他家门前过,我们找他帮着磨刀,才知道毛伢儿确实很脏!

    他家的三间房,毛伢儿其实只住一间,另两间被生产队用去了。当中有大门的一间用来堆冬天供牛吃的干稻草和队里的大件农具,东面一间做了牛棚拴牛。

    剩下的西面一间房,才是毛伢儿的住所,一盘矮牡砌在南窗下,没洗的锅碗瓢盆随意地扔在灶台上,夏秋季节爬满苍蝇。他的床是用两条长凳靠东北墙而架起的一块木板,乌黑肮脏的被子凌乱地扔在床上;一头的床边放着一只油漆斑驳的木箱,木箱的箱底用砖头垫起着以隔潮,木箱上面胡乱地堆放着衣裤……

    让我最难以接受的是床的另一头,与西墙相隔开的一个空档处,竟然是他放置的鸡笼。

    那鸡笼与床头紧挨着,间缝处还放着一条长凳。大大小小的鸡们,大白天的经常就蹲在那条长凳上休息,一只只鸡头或鸡屁股在床沿上摩蹭着,地上到处是鸡屎和柴草!

    我和伙伴们都担心,那些鸡会不会也飞到他的床上去拉屎?

    我们也曾问过毛伢儿,但他说不会的,鸡很聪明,既不上去拉屎,也不上去生蛋。

    他的床单被套是一年洗一次的,都是在初夏时节不需要用了的时候洗,还不是他自己洗,是队里好心的女人们帮她洗,曾有好几位女人帮他洗过。都说洗的时候,是要戴上口罩的,一只还不行,得戴上两只,三只,不然吃不消,头会被熏晕的!我的妹妹也曾帮他洗过,就戴了三只口罩,特意卖来老碱,用浓浓的碱水浸泡了一天一夜,外加一整条固本肥皂,在门前的小河里洗了一上午……

    但毛伢儿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却从不生病,只是每年会发作一、两次“火流”,两条腿又红又肿,疼得发起高烧、走不了路,但只要打上三、两天青霉素就好了。

    毛伢儿帮队里放了两、三条牛,养了一群鸡,一只狗。在房子东面种了几垄各式蔬菜,在门前还种了一些桑树,房子的北面则有一片毛竹林,一口小水塘和一口水井。

    水井里的水终年满满的、溢出来,顺着低洼处淌进水塘里去,清清亮亮,冬暖夏凉,水井的周围长着油亮的水草,野芹菜。

    水塘圆圆的,很小很浅,养着些长不大的小小的鱼,据说这是毛伢儿的天然浴池。但其实不然,因为很多年后,毛伢儿葬身在了他屋后两百多米外的一座靠山脚的小水库里,很显然,他是在那里洗澡时被淹死的!

    我们上山砍柴从这儿来往路过,都要在这儿歇歇脚,去的时候,在这儿磨刀。毛伢儿在门侧固定了一块大磨刀石和一只小木盆,专供路过的砍柴人磨刀。

    我们几个小姑娘们,都只会砍柴,不会磨刀!走到门前,便朝屋里大叫:“毛伢儿、毛伢儿!”。毛伢儿如在家,便高声地答应着,走出门来,抬头侧脸翻着白眼儿打量我们。

    “毛伢儿,帮我们磨刀!”

    毛伢儿总是很痛快地丢了他的活儿,来帮我们磨刀,好像他很喜欢磨刀。

    “沙沙沙!”毛伢儿的磨刀石是铁沙质的,磨出的声音很好听,他磨出的刀刃更是光闪闪,锋利无比,我们砍起柴来一点不费力,而且很快,一担柴砍好,刀刃也不会卷,依然锋利!可不像我们自己磨的刀,砍不了一会儿,刀就不快了,砍柴变成了啃柴似又慢又费力!

    可我们是几个不好学的丫头,净贪玩!毛伢儿磨刀时,我们不是去水井边逛逛,撩撩水,去竹林里寻察寻察能不能发现冬笋、春笋;或者就心不在焉地围在旁边看着,你捅我一下,我给你一拳,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好像毛伢儿会永远守在这里帮我们磨刀!

    毛伢儿种的菜吃不了,或是鸡蛋攒多了,会拎到村里的街上去,卖给供销社的几位拿工资的营业员,谁家哪天需要鸡,会向他预订,到时他会送去。卖的钱会换来盐酱醋之类生活用品,时常的,还会拎回一刀肉,日子过得倒也滋润。

    天气好的晚上,毛伢儿有时会拎只大手电筒,进村去相处较好的几家串门聊天儿,但偶而地会很不幸,就在这当口,有人趁机而入,盗走他几只鸡,或是半篮鸡蛋……

    第二天一早,有人去他家附近的田地里干活,刚上葛家岗,就远远地看到对面毛伢儿站在门前高喉咙大嗓门、一蹦三尺高地跳着脚骂贼,神情恼怒、愤愤得不行!他这样子,会断断续续地持续一上午的时间,想想,骂一通,想想,再骂一通。其实他也知道,他再怎么骂,贼也不会听到,因为贼不会是田地在这里的一队二队的人(他是一队人),这两个队的人对他都很友好,很照顾,没人会偷他的东西,这贼一定是别的村里晚上出来打猎,路过这里的人。见他门锁着,知道他不在家,就撬了门进来了……他的骂,只不过消消胸中的闷气而已……

    其实毛伢儿是见没了鸡蛋才骂贼的,如果只是没了鸡,他不会骂;就像别人挖去了他的竹笋,他会骂,而砍去了竹子他不会骂一样!

    这是什么思维?没人知晓!

    所以一队二队的人都知道他的毛病,说他是:砍他一斧头不叫痛,扎他一针却要大喊大叫!

    毛伢儿门前的桑树养得又高又壮,阔大的叶子像芭蕉扇,绿油油的。但他不养蚕,也不卖桑叶,和他相处好的几家,谁家缺桑叶,只要跟他打个招呼,去采就行了。他种的毛竹、长出的幼笋也是这样,不卖,白送人。

    谁家包了粽子,给他带去几只;谁家蒸了发糕,给他带去几块,过年做了发米糖、烤了糯米粑粑、蒸了粳米饼、还有年豆腐也给他送几块;杀了年猪,熬了油渣猪血汤,也没忘了给他带去一碗……毛伢儿虽然从不道谢,但都记在心里哩!

    毛伢儿在稻草,牛粪、鸡屎包围的环境里无病无灾地活了八十多岁,水性极好的他,最后还是淹死在水里。被人发现时,他的光身子已经浮出水面,脱下的衣裤和球鞋扔在水库埂上。

    他的狗不安地在水库埂上来来回回地奔跑着,不时地朝着不远处水面上的毛伢儿“呜呜”地叫上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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