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在我四五岁的时候,邻居家的小女孩经常抱着洋娃娃找我一起玩。看着她给那做工粗糙的塑料娃娃穿衣吃饭、喂奶梳头时,我就心生厌恶。
回想起来,我大概从来没有主动去逗过谁家的孩子。迫于社会压力或许也曾表达过对某些小孩的称赞和喜爱,但我真不是那么想的。
女性似乎天生被设定为爱小孩,仿佛不爱还成为了一种难以启齿的罪过。但我就是单纯的不喜欢人类幼崽。他们在六岁前几乎就是体外生长的胚胎,毫无自理能力也难以沟通;六岁之后又开始凸显出物种的智商优势,有的甚至聪明近妖,怎能让人不恐惧。
还记得跟J先生的订婚宴。两拨初次见面却要瞬间作出亲密状的人,围着满桌子的美味佳肴,把所能想到的祝福辞藻都说了一遍。在这严肃活泼的结亲时刻,我端起酒杯敬双方来宾,回应姑姨婆婶们在殷殷眼神中提出的“早生贵子”愿望——“我们不要孩子。”
同时看到那么多尴尬的笑脸,也算是一种人生体验了。母上大人用眼神狠狠赏了我N丈红,想必认为我彪出天际,自己的订婚宴瞎放什么厥词。我历来对这种觥筹交错的场合感到不适,并非因为不爱热闹,而是在散场后总会顿感乏味。
我后来明白,在我向人展示自己的骨骼有多么清奇之时,J先生所保持的宠溺微笑,背后总藏着这样的画外音:“小姑娘,我就静静看着你作,呵呵”。
02
看到验孕棒上的两条红线时,就像《老友记》里Ross气冲冲地打电话投诉安全套公司一样,我冲头顶上那个无处不在的老伙计发了半天脾气。
J先生把工作一扔,慌慌张张地跑回家。我哭个不停。虽然不想要孩子,但是对堕胎手术什么的还是感到不落忍,何况在这个国家是否合法,我也没来得及查。
J先生说,孩子都是天上的星星,这一颗在那么多人里选择了做你的孩子,是多么珍贵的缘分。
说的好轻巧,又不是你要怀胎十月手肿脚肿全身变形,又不是你要鬼哭狼嚎把一个人类从产道里挤出来,又不是你要贡献乳房变成移动的喂奶器,又不是你要从花枝招展的X小姐永远变成孩子妈!
或许我们可以等等。等换了大房子,存了更多钱,找了更好的工作,我们再考虑。但J先生说,并不是要把心愿全部做完才能要孩子。也许等万事俱备,孩子又不愿来我们家了。
理性而言,我确实不能理解女人生孩子的目的。科学研究告诉我们,女人产子有弊无利,不仅生理上会老十岁,还有很多危险的可能性和麻烦的后遗症。感性而言,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我要把自己的身体、时间和钱,付出给一个我根本不认识的陌生人?
我历来认为一辈子养条狗足够,何必要去养一个人。J先生说,孩子绝不会分走他对我的爱,相反,这个世界上会多一个人深爱我。
事实证明,他是对的。
03
我想人类的自信,可能多半来自于无知。
达尔文乘着“贝格尔号”游历世界回来之后,拖了20多年才发表《物种起源》,可能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惮于向人们公布一个事情——生命的演化毫无规律,物种的主观努力没有卵用。这对那个让人误以为可以胜天半子的时代居民而言,是多么无情的打击。
我也向来以一个天生“励”志的女人自居,却没想到,在怀孕的时候真真切切地感受到:我只是个待产的哺乳动物,和楼下邻居家那只怀孕的母猫没什么区别。
在那十个月里,自然的力量控制了你的身体,你的思想,你的感受。你必然会发胖,会反胃,会无端哭闹,会恐惧。不管怎么努力,你所能左右的,只是太小的一部分。一切都按照基因里写好的模式在发生、在变化,包括你笃信了小半辈子的真理。
这个腹中的孩子,让我离家几万里却忽然发疯般地想吃某种食物。腰变粗了,胸变大了(这倒不错),手脚都肿了。纠缠七八年的失眠症突然治好了。一直宅着的肚脐眼凸出来了,像个滑稽的按钮。牙龈出血,体味变重,一向怕冷的我也可以高唱“The cold never bothered me anyway”了。
B超屏幕上,孩子的骨骼根根分明,心跳快速有力,血液循环清晰可见。我们如愿得了一个女孩。她在我身体里翻滚玩耍,我也不由得开始跟她说话。孕育生命的过程,就像被施了魔法,那么的神奇和令人惊叹。
漫长痛苦的30个小时之后,跟我朝夕相处、寸步不离287天的这个小人儿,终于跟我分离又重逢了。我喜极而泣,又极度疲惫到无力感受这个高光时刻。只依稀记得婴儿娇嫩的哭声,还有趴在我胸口暖暖蠕动、找寻第一口乳汁的小身体。
04
女人一旦当了妈,母爱就一发不可收拾。荷尔蒙控制着我这个雌性要全身心地哺育后代,孩子以外的一切都变得无足轻重。我曾经深爱的J先生忽然变得魅力全无,就像我取用过的一个原料那样遭到了不容分说的冷落。
成年人都曾幻想能坐时光机回到过去。抚育孩子有类似的功效,让我们得以看到自己是如何出生、如何长大的。
嗯,原来妈妈生我也是这样死去活来了一遭,原来这么小的人也什么都会——打嗝、放屁、跟你对视、冲你笑。原来我们都曾经如此娇嫩柔软,如此贪恋母亲温暖的怀抱和甜甜的乳汁,如此依赖这个奋不顾身给我们生命权利的人。
原来我们再厌恶小孩、害怕生产、反感一切催生的言论,当我们真正接受了命运的馈赠而做了母亲,我们的心会变——变得宽和柔软,变得更有力量。
没有任何一种情感,能与亲子之爱相提并论。曾经我们放不下的恋人、舍不掉的朋友、甚至离不开的父母,都以光速退隐暗淡在我们的目光里。对于母亲而言,“爱孩子”就是我们的新宿命,是我们后半生的事业,是我们坚不可摧的信念。
曾经的丁克宣言被啪啪打脸。抱歉,我给那些依然坚持不要孩子的姐妹们抹黑了。不是我意志薄弱被婆妈们劝服,也不是我自甘堕落放弃事业退守家庭,只是我在合适的时候恰巧做了一件应景的事。
这件事颠覆了我以往的认知:就像滚过床单的人才知道什么是床笫之欢——我们以为生孩子就是赤裸裸的放弃自我、傻兮兮的以身犯险,然而真的当我们拥有了这个伟大的身份之后,我们才明白“母亲”这两个字的深刻。
昨天,女儿从幼儿园回来,拿着一张硬卡片,上面用蜡笔画了一个几何形状的抽象女人,旁边歪歪斜斜写了“Happy mother’s day”几个字母,然后抱着我亲了几下,扬起稚嫩的小脸说,这是我送给你的礼物。妈妈我喜欢你。
为什么要当妈?这还不够么?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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