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回到上世纪八十年代,关中平原,端午前后,麦子熟了,天气却是变化无常,倘若不能及时收割,几天的连阴雨,麦穗就会发黑出芽,一年的心血付之东流了。那时候没有收割机,想在短时间内,收割,碾晒,完成麦收,是相当困难的,家里缺劳力的,更是心急火燎。龙口夺食之际,麦客来了,解了燃眉之急。
麦客就像候鸟,伴着布谷鸟“算黄算割”的叫声,成群结队的来到关中平原,从东往西,与麦子成熟的步伐一致。他们弯着腰,挥洒着汗珠,用手中镰刀,让一片片成熟的麦子颗粒归仓,让农民一年的心血不会白费。
曾经见过从宝鸡向东的货运列车上,密密麻麻挤满了麦客,他们外套多是蓝灰色的中山装,缀满了大大小小的补丁,头戴破破烂烂的草帽,脚上是千疮百孔的布鞋。肩上一个布兜,里面有几件旧衣裳,干粮,镰刀,磨石。眼光热切,嘴里交谈着,一路向东,据说先到潼关,然后渭南,咸阳,再回宝鸡。
当年的绛帐车站,麦收时候,一条长街的两边屋檐下,便是麦客们下榻吃住的地方,他们身下铺张蛇皮袋,或蹲或坐,或徘徊,俱是翘首祈盼,等着当地人上前雇佣。凌晨,东边天空微微发白,当地农民从四乡八野涌来,自行车,手扶拖拉机,喧嚣一片。围成一个个小圆圈,讨价还价,说定了,边跟着走了,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是不需要写什么书面合同的。到八点左右,他们便会各奔西东,刚才还人声鼎沸,转眼间人去街空。
麦客中不只有身强体健的壮汉,也有精神矍铄的白胡子老人,带着儿子,孙子一起出门,在异乡闯荡。
要想当麦客,第一要能吃苦耐劳。烈日炎炎,几十天日日弯腰挥镰割麦,那是非常辛苦的。麦客割麦,一般都非常急,我们称呼为“跑镰”,脚步移动飞快,手更是利索的很,三五下,就是一捆,但这也特别费力。一会儿,麦客便是汗水淋淋,衣服都能拧出水,毒辣辣的太阳一照,便渗出一片片地图般的斑斑汗印。有些人便脱了外衣,只穿个背心,脖子上缠块毛巾,任凭骄阳暴晒。不停的擦汗,不停的喝水,一大壶水撑不住多久。
第二要能忍饥挨饿,那个年代,日子太苦,麦客们几乎没有人花钱去餐馆吃饭,如果几天下雨,没活干,他们就只能讨些热水,泡干馍充饥。有时候听大人们和麦客聊,能听到他们对我们这里的羡慕,说关中自古就是皇帝住的地方,土地肥沃,又能灌溉上,一年两熟,不愁吃喝。他们当地半年要吃土豆充饥,一遇灾荒,便出门乞讨。那个时候,每年的三四月份,青黄不接时,几乎天天有人登门乞讨,有老有少,还有的妇女牵着孩子,手里柱根棍子,斜背着大布袋子,里面尽是风干的馒头片。多年以后,仍然能想起那一张张枯黄的面孔,那 一双双怯生生的眼睛,那一缕缕风中的乱发。这个世界上,有些人活的真不容易,单单为了温饱,已经拼尽了全力。
第三要忍辱负重,贫穷往往会招来白眼,冷嘲热讽。为省几块路费,他们往往扒乘火车,拿不出车票,东躲西藏,受尽了众人的白眼,人地生疏,受过地痞无赖的欺辱,还有小偷,也常常盯上他们。现在想想,凭什么要看不起人家,人家并不是好吃懒做,只是命运把他们降生在一个贫瘠的土地上,难道他们天生就要低人一等吗?
他们老是说自己是山里的,当地干旱,靠天吃饭。我一直不理解,像秦岭山中,潺潺溪流,绿树青草,多美的地方呀!长大后,到甘肃的一些山区县去过,才知道这山和秦岭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光山秃岭,沟壑纵横,满目苍凉,哪有几分生气?也佩服他们生命力的顽强,能在这贫瘠的土地上扎根繁衍,生生不息。
夜幕降临,麦客们吃了晚饭,如果主人家里房子不宽展,他们会自觉来到麦场上的麦秸垛旁,地上铺一些麦秸,哼两句秦腔,躺下不久便打起了鼾声,太累了。星月当空,夜风习习,麦场里横七竖八躺着的麦客。他们从不抱怨,主人家做什么,他们就吃什么?白面馒头,油泼辣子,就是上好的食品。当然饭量大些,干面也常吃两大老碗,干的多,吃的自然多。
麦客怕下连阴雨,但也怕老是晴天,最喜的莫过于阴天,或者突然降几滴骤雨,农民心里急,价格自然高,麦客的生意也好。一家的活结束了,他们也会谢绝其他人的邀请,晚上告辞去了县城,等着第二天重新被雇佣,扶风老县城东关的桥头便是他们的聚集地,天蒙蒙亮,人潮人海,又是一番谈价,当然这一次佣金要高点,出门在外,谁还不是想多挣几个钱?
出门在外,风餐露宿,少不了头疼脑热,肚子难受,他们都是硬抗着,真的不容易,他们知道,身后一大家子要靠他,而他却没有依靠的人。手掌磨了厚厚的茧子,手指上添了累累的伤痕,脸上爬满了深深的沟壑,背上的皮脱了一层又一层,为了自己的家,也是为了我们的国家。国家能有今天的欣欣向荣,他们功不可没,他们就是那个时代中国的脊梁。没有荣誉,没有鲜花,没有表彰,甚至算不上一个正规的职业。但他们却是那个时代的典型代表,他们算得上改革开放第一代打工者。他们勇敢的走出了封闭落后的甘肃,走遍了陕西关中,后来他们又走遍了新疆的天山南北。
岁月变迁,他们早已消失在人海,他们的身影却还在很多人的脑海中,不忘过去,才能珍惜现在,那么,请记住他们的名字——麦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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