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阳象九孔被一样轻、一样暖和,春风无力,吹不动低垂的柳条,也吹不动清清的河水。小河畔的菜园,围绕着几幢一正两披、粉墙黛瓦的民居。每一幢民居都是一个画室,一个年老的农妇正趴在画桌上填色,另一幢民居里,是一男一女两个年轻人,在画架上用铅笔画草稿,那个女青年画的是满纸花卉。这里是金山农民画之乡中洪村。
我们走进中洪村丹青人家03号,主人陈卫雄,中国民间文艺家协会会员,画家,热情地带我们参观他家的画室。宽大的桌子上和墙上,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画作。他告诉我们,这些都是他们一家人的作品,他的夫人龚彩娟,是上海民间文艺家协会的画师。他打开一本2016年出版的«豫沪农民画交流展作品集»,翻出一幅«闹新春»,说这是他夫人的作品。
我们买了四幅狗牛生肖画。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找来包装纸和塑料绳,陈卫雄把四个画框两两对背合好,用包装纸包好,扎好,装进两个口袋。那个小女孩一脸羞涩,告诉我们,她也在学画,有一幅作品已经发表。临告别时,我们又买下了那本画册。
中洪村有一个叫灶头屋里的小饭店,可以吃中饭。是陈卫雄指给我们去的。小饭店门前的场地上搭着凉棚,场地对着一个小池塘,一群鸭子浮在水面上,好象被风吹得在缓缓移动。
太阳底下有点热了,春风吹到凉棚里,清凉代替了暖和。我们叫了一盆红烧杂魚,一盆肉汁罗卜,一盆清炒螺蛳,边吃边打开手机,看刚才拍的照片,又翻开画册,一张一张的看着。
陈卫雄又过来了,走到我们桌边,说:“两个画框要背对背合,不要面对面,面对面要磨坏的。”他怕我们拆开看后装错了,特地赶过来关照我们,说完就离开了。
我继续看画。这些画的构图、色彩和动物人物树木花草的形象都有些不合常理,公鸡和鱼都是五彩的,人物要不都只有两只眼睛一个嘴巴三个点,要不就没有五官......这是为什么呢?
看着看着, 慢慢地我理解了,金山农民画是金山农民用他们的方法表达出他们看到的感受到的农村生活。
金山农民画表现的都是农村生活的场景,在田里劳作,在河里捕魚,在打谷場上庆祝丰收,在村子里闹新春等等,都是全景式的場面。«秋收»描绘的是农民的秋收劳动,近处的人在堆稻谷,中景在脱粒,河里船来船往装运稻谷,远景是收割机和几个农民在割稻,还有几个农民在捆稻 。从近到远,一览无遗。这是平视无法看到的,但人物形象,上下身比例又是正常的,是平视得到的。我觉得,这些画的视点是自下而上逐渐升高的,这就是散点透视。这样,就能最大限度地真实地表现出宏大的场面。
公鸡是五彩的,牛是五彩的,鱼是五彩的,树是五彩的,房子是五彩的,庄稼是五彩的,田野是五彩的,什么都是五彩的,但这些五彩都是平涂的,和中国画的所谓墨分五色大异其趣。在金山农民画家眼中,物分五色比墨分五色更能表现丰富多彩的生活。
对金山农民画家来说,喜形于色也比不上喜形于形。所以,他们不去描绘人物面部表情的喜怒哀乐,农民不必象演员那样,要用一个夸张的眼神来传达某种情绪,农民的情感表现在他们的形体动作中,收获的喜悦表现在舞动的双手和跨出的大步中。在«闹新春»里,画了四十四个大人小孩,每个人都是两颗黑眼珠一个红嘴巴,但几乎没有两个人的形体动作相同,特别是舞龙队的六个人,都跨着大步,但各不相同,那种欢快表现得淋漓尽致。在«去外婆家»,妻子背着小孩在用一把老式的锁锁门,丈夫蹲着,准备挑着礼品担子站起来,担子前后绳子拴着装满礼物的大筐,前面的扁担头上还挂着一个猪腿,后面挂着一条大鱼,但夫妻俩都没画眼睛嘴巴。这还需要画面部表情吗?
逐步升高的视点,喜形于形,物分五色是金山农民画的特点,与现实主义的原则似乎相悖,它不求真实地表现对象,描绘的是农民记忆和重构的农村和农民的生活。在记忆中,这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生活场景一齐浮现出来,在劳动场面里,有那些活那些人在怎么做,都象在眼前一样,只要把这些都画在一张纸上,视点就不可能象站在前面拿着一部照相机拍照一样,但它又是真实的,不是写生,胜似写生,真实性超过照片。这倒与近代那些大画家的看法相似,著名的法国后印象派画家高庚认为凭记忆来作画比对着模特儿写生更好:“这样,你的作品就将是你自己的东西;业余艺术爱好者就会详尽地研究你的感觉、理智和灵魂。如果有人想数清驴身上的毛或确定每一根毛发的位置,就请他到驴棚里去。”在驴棚里可以看到真实的驴子,但它不是艺术,当然也不会是金山农民画家笔下的驴子。笔随心走,相由心生,是金山农民画的诀窍,这又与传统的写意相近了,是金山农民的写意。
2018年3月26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