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的回忆

我和父亲的回忆

坐在爸爸的病床前，忆着过去的二十五年。

很难过的发现，我有很多美好的回忆，但关于父亲的却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多。

最开心的是童年。那时候我们一家三口一起住在农村。我家很穷，虽然除了每次交学费都会因为迟迟交不出，被老师叫到前面去站着之外，我对穷并没有什么实际的感受。

小时候喜欢和父亲一起去田里干活，插秧，播种子，掰苞米。听到父亲夸我能帮老爸干活了，我就特开心，干劲儿十足。累了的时候就和父亲一起坐在田埂上唠嗑，周围是清新的空气，新插的绿油油的水稻，机井里喷出清澈甘甜的井水，浇灌着稻田，父亲自豪的讲着一些种地的知识，那时候觉得我父亲什么都懂，对父亲的崇拜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小时候家里离学校很远，步行要四十分钟。那时候放学之后一个队的学生一起站队回家，我们队的学生最少，再加上路远，一般的学生都会有家长骑摩托来接孩子放学，我家连自行车都没有，所以经常走着走着就剩我一个了。后来父亲买了辆自行车，但是为了家里人也能骑，是那种最大的，记得父亲叫它凤凰牌二八自行车，但是对于上四年级的我实在是太大了，我并不是很喜欢它，但是父亲对它很满意，我也就没事么意见了。骑自行车是父亲教我的，用的就是这台二八自行车，不知道是因为车太大，还是因为我的平衡能力不好，花了好长时间才学会，而且因为我当时的个子还不够高，坐在车座子上，脚都够不到脚踏板，只能站着骑。最后因为觉得太累，只骑车去上了几天学，后来就不骑了。有一次秋天的时候，走到半路，其他的同学都被家长接走了，我一个人为了快点到家，就从刚收割好的稻田地抄近道回家了，到了家，妈妈问我，你爸骑自行车去接你了，没遇到吗。我当时心里很难过，让父亲白跑了一趟。

小时候唯一的一套玩具是父亲不知从哪里捡来的一些小木块，有长方形，有正方形，我就用他们盖小房子，可比买来的那些塑料做的积木好玩儿多了。

小时候唯一的礼物是一个文具盒。一天晚上，爸爸回家一进门就一脸开心的说“快看爸给你买啥了。”我一看，是个天蓝色的文具盒，上面是卡通图案，虽然结构简单，但是真的很漂亮，对于那时的我来说，甚至是很精致。惊讶的是，大晚上的，父亲从哪里变出来的文具盒呢？后来才知道，是从小卖店儿抽奖抽的，是二等奖呢。那是爸爸这辈子抽到的最大的奖，也是我收到过的最喜欢的礼物。

小时候和父亲一起去河里摸鱼，觉得父亲就是英雄。我家附近有一条小河，夏天下雨过后，会有人去河里捕鱼，大家一般都是用渔网，下好网之后，等着去收就行了。但是我家里没有渔网，父亲为了能让家里人也尝尝鲜，就带着我一起去抓鱼。我拎着个小桶站在河岸边，父亲下到河里去，徒手抓鱼，抓到之后就扔到岸上来，我就跑过去，把鱼捡起来，放到小桶里。几个小时抓个四五条小鱼，就够一顿饭了。现在我不爱吃鱼了，也遇不到那时的美味了。

父亲结婚之前的故事是听姑姑讲的。我的奶奶在父亲七八岁的时候就去世了，那个时候开始，父亲就能站在锅台上做饭了。父亲的大腿上有很大的一块疤，我和妈妈问起，父亲从来不愿意多说。听姑姑说是我爷爷的脾气很不好，在父亲十七八岁的时候，有一次给自行车胎打气儿打爆了，爷爷听到之后一股气上来，从屋子里往窗外扔出来一把镰刀，向着父亲的肚子砍过来，父亲一跳，砍在了大腿上。当时没有包扎的工具，就用白面把伤口糊起来，坐着村里人的马车去看大夫，经过一条小河的时候还因为刚下过雨水太大，翻车了。之后的事情姑姑也就不记得了。

父亲二十多岁的时候，爷爷也去世了，留下的是一堆债务。父亲就出去东奔西走的打工挣钱，还债。直到有了妈妈和我，才重新有了家，重新回来种地。

重新回到我和父亲的故事。

初中的时候，父母为了供我上学，都来到了市里打工。有次父亲来学校看我，刚和父亲说了两句话，我就感觉父亲的听力大大不如以前了，感觉是发生了什么，但是我却不敢问。父亲陪我去买东西，一路上问我在学校怎么样，我特意提高嗓音答着他的话，心里空空的。后来听妈妈说是在工地干活的时候遇到爆炸，喷出了个大火球，把爸爸的耳朵震伤了。我安慰自己，可能过段时间就会好的，但是却再也没好，因为这个原因,父亲找工作变的很困难，遭人白眼，挨人欺负，人也变的不再像以前那么精明了。这是我心中的一个伤，后来每次在夜里想起来都会流泪，都会自责的觉得，都是因为我父亲才会听不见的。

可能是因为我慢慢的长大了，不确定在某个时候，突然发现父亲并没有我印象中的那么高大。实际上父亲的身高只有一米五六，而且偏瘦，但是印象中父亲却像一座大山一样。

即使听力不行了，父亲也一直工作，支撑着这个家。高中时，父亲上班的地方离我学校很近，记得有一次父亲有急事儿去我们学校找我，我当时正在上课，是我们最严厉的老师的课，父亲很大声的敲了两下门，然后开门，和老师说找我，声音大的把全班都震住了，我感觉到一点尴尬。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自豪的告诉老师和同学，那是我的父亲。

高考的时候，父亲借了辆自行车送我去考场。那是小学之后父亲第一次骑车带我，因为快要迟到了，父亲很紧张，骑的很累，我坐在后座上，却感觉很幸福，也弥补了小学那次父亲骑自行车去接我没接到的遗憾。如果可以，多希望能经常坐父亲的自行车。

大学放假回家，我陪父亲一起卖烤苞米。父亲烤苞米，我负责收钱，给爸爸做一日三餐。那时能够天天陪着父亲觉得好幸福，似乎回到了童年时一起干农活的时候。

后来我大学毕业了，再后来我找到工作了，五千块钱在上海虽然不多，但是终于能够养活自己，给父亲减轻些负担了，我相信以后会越来越好，把父母接到身边，一起生活。

然而就在一切似乎都要变好的时候，天突然塌了……

2017年3月27日，凌晨两点多，突然接到妈妈的电话，说父亲进医院了，让我最快的速度马上回老家吉林，我整个人都懵了。只知道答“好”。几分钟之后又接到了妈妈的电话，问我能不能当天晚上赶回去，我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问妈妈发生什么了。妈妈犹豫了一下告诉我父亲喝药了。因为自己耳朵听不到，不好找工作，不想给我我妈妈添累赘。放下电话，我泪如雨下，大脑中一片空白，但我知道我要赶回去，最快的速度赶回去。

打车去机场的路上有一个小时。我流着泪想明白了很多。明白父亲这么多年遭人白眼，一直承受着我难以想象的压力，只是他从来不说。明白不是贫穷不可怕，只是有人帮我撑着。明白对父母的爱要尽早表现出来，他们等不了太久。甚至决定了未来的打算。是的，我恨自己明白的太晚。唯一想不明白的是，如果见不到我父亲最后一眼，自己会怎样。

2017年3月27日中午，我从上海赶到了吉林市人民医院，求医生让我进去看一眼。在药物的维持下，父亲还有心跳，有呼吸，但是却没有意识，我喊他爸，他也没有睁开眼。虽然一路上我告诉自己，为了妈妈，我要表现的坚强，但是我真的没办法坚强。

接着我又面临了那个作为论题常被人讨论的问题。父亲自行服药，药物中毒，医保报销不了一分钱，坚持治疗每天巨额的医药费，结果可能痊愈，可能脑损伤，可能无法自理，可能挽救无效，谁都说不准。医生问我是要坚持治疗还是放弃。

接下来病情不断恶化。断断续续的来了十多个亲戚，我甚至连招呼都没和他们打一声，妈妈说我不懂事儿，但我只想陪在父亲身边，时不时的去安慰下妈妈。

坐在父亲床边我对他说“爸，你放心，我会照顾好自己和妈妈。”

2017年3月28日早上八点，我在医生给我的一张单子上写下了，“同意放弃一切医学治疗”并签字。几分钟后，医生拔掉了父亲生身上的所有插管，停止了一切用药。八点半左右，父亲停止了心跳。在死亡证明上签了字之后，我的泪水也突然停止了。

父亲走了之后，我才知道我比想象中坚强。即使有无尽的悔恨和自责，但我知道父亲最大的心愿一定是我和妈妈过得好。

我不会怪父亲，能理解他的只有我了，无论怎么样父亲都是我最坚强的英雄。

父亲走之前留给妈妈的遗书只有两行字，带着错别字地写着“千万不要样姑娘之到，等她以后回来在说也不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