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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关死亡

有关死亡

作者: runyue001 | 来源:发表于2020-02-19 16:42 被阅读0次

         16号,得知M没了,属猴,1992年生。两家关系甚好,特别是母亲,难得遇见可以心无芥蒂与之来往的人,视频中泪汪汪:前几天刚回家。新买了车,进门就说不舒服,但拉不下脸拒绝要去兜风的玩伴,撑着去了几趟,到家就猛喝饮料和水,一瓶一瓶的灌。寒冬腊月烧到赤着上身在院子里走,接着上厕所都走不动,要扶着墙慢慢挪,及至送去医院,县里不收。到市医院次日凌晨插着氧气又回了家,天明再电话,他爸说人把咱哄了一场,走了。

          像是一个斑斓的气球在阳光下突然爆裂,吓得人眼皮一跳,又一怔。初听到他大名时哑然失笑,玉农,该是一个青衫长身、临风而立的儒雅之身。而他,自小便矮而墩实,不肯上学,背着书包掏鸟窝,村里上完初中报了一个技校。混至成年守不了摊位,干不了苦力,好不容易找到了水利上一个工作,不出力,只是地方偏远,每个月的收入一大半用于网购食物和衣服。每次,他母亲总会絮絮叨叨又讲述一遍小儿子的事,有时会总结说:傻人有傻福,别看娃没大本事,但老实肯学,几年跟着领导东奔西走,工资也涨了几次,给家里装了热水器,每年回家都会买许多新衣服、零食和给侄子的玩具,很舍得花钱。

           气球破了,什么也不会变化,甚至悲伤也不会持续太久,除了他的父母。不过是又一次造物的例行无常罢了,何况无常也是常的一部分。

            22号,走还是不走,并不太在意。瘟疫仅限于03年模糊的记忆,有一天据说校园里有人晕倒,妹从四楼奔下来看,以为是我。高考改革,六科改四科,不记得是第一年还是第二年,考完在考场门口遇见隔壁班的班主任,叫我,说你考480啊。一愣,心底的暗重新涌出,难道我这一生就要这样收尾么!浅薄的经历和见闻中,并没有听过脑子开瓢以后还能活很久的人,只但愿能有一个过得去的结尾。

            12月底,看到被封的海鲜市场和消毒视频,几天后新闻辟谣,次日又说确诊十几个,听过看过就算,想到买口罩又怕闷,鼻孔已经够小,怎经得起再多加遮障。如果注定要再一次触底,何妨活在当下。江边水杉林围绕处有几株银杏,黄色的叶子每天都要落厚厚一层,踩上去有微细地沙沙声。幺妹的小面换了新花椒,清爽通透的微麻和多寡随意的辣椒,若不是碍于步行15分钟的距离,每天都要吃一碗。菜市场门口现烤的菠萝包2块一个,酥皮的甜脆不逊于翠华,也是碍于2公里的距离,每周只买一次。直至22号,想到封城,顿感自由的可贵,中午喝完藕汤便收拾东西,不论如何,走了再说。

             凌晨五点,弟说封城了,又一怔,也许还有封省。一路走,身后的门一道道关闭,前方雾茫茫一片。头发一天就变得油汪汪,头皮屑一碰就洒落,天地之大,竟无容身之处。

            除夕夜,仿佛所有关于地狱的消息都被泄露。凌晨1点,被巨大的砸门声惊到,几个警察和全身防护的医生,几次测量温度都下不去38度,像被裹着棉被的斧子砍中,闷闷的似有若无的痛。

           看见自己的脸变成打翻了的杂酱缸之前,隐隐记得一间挂着半截白色门帘的诊室,我坐在木头长椅上,对面坐着一个医生,穿着白大褂。再次清醒,又躺在了病床上,破伤风,核磁,看到片子上开裂的颅骨,吓坏了医生,以为轻轻一跤竟跌破了颅骨。脸像被无数根针细细密密地扎着,火辣辣细碎的疼,一夜合不了眼。就像上帝要又一次反悔,重新洗牌一样。

             关于死亡,最美的一种说法是每个人都是天上的一颗星星,人死了,天上就要掉一颗星,变成流星划过。可是明明很多人,怎么看怎么想也找不到他们跟星星的关联。太奶奶死的时候,只记住了半截糊了白纸的树枝,以及飘入耳朵的一句话:借别人的灵堂,哭各人的惆怅。一听就明白了。

              村里比较有钱的人死了,有时会借一个班的半大孩子去拿纸做的花、房子等去坟地,长长一溜队伍,各式花盆、自行车等,色彩丰富。到了坟地,每个孩子能得到五毛或一块的劳务费。还能哄抢一番糖果和硬币,一边是真真假假的哭嚎,一边是兴高采烈的哄抢,丧事喜办大概早有传统。还有刚兴起的机制馒头,分外白而松软,可以一层层剥了吃,只有景况好的人家才在红白事上任人吃。

              家婆死的时候一墙之隔,母亲不准去,也觉无关紧要,只记得她在路上悄悄叫我,从兜里掏几个桃子和杏给我,说她去园子里捡的。外婆死的时候刚开学,一个浅紫色的手镯,碰到桌边突然就碎成几截,晚上得知她去世,也许是生日相隔仅一天,每年生日前总要梦见她,有时知道她已不在,有时不知道,只是疑惑好久不见,要怎么跟她打招呼。

              及至看见自己的死亡。直挺挺坠落,终点没有挥着翅膀的天使和开满鲜花的天堂,而是厚重的镶着兽头的地狱大门,一惊之下,继之以愤怒和恐惧。醒过来看到床边站满了人。以后的许多年,总梦见在奋力攀爬尸骨堆成的山,梦里不觉害怕,只是愤懑总也到不了头,还间或看见支棱着的断手断脚。

              见过地狱的人,终究是要搭尽余生吧,救赎或者适应。有天母亲在屋门口说出院前医生叮嘱他们,还有一处靠近脑干的瘀血无法清理,等身体慢慢吸收,或者一二十年后医学进步了再手术。什么样的场景或际遇才足够惨烈?殡仪馆满地的手机?还是昨日沃甘餍肥,今夜寒冬噎酸虀、雪夜围破毡?曾经陌生的名字终于变得服帖,听到就知道那是我。

               当地死了人,出殡前一晚要开告别演唱会,请来专业的团队,邀请街坊参加某某君的告别追悼会,有寄托哀思的可以伴着超重低音喇叭高歌一曲,演唱率最高的是烛光里的妈妈一类,但也偶有问天再借五百年之类。不同的角度,都可应情应景。

              据说四大分离最大的感受是冷,最终真如会从头部离开,色身开始腐坏。可是死亡到底是什么?没有一个活着的人能说清楚。活着更好,还是死去更轻松,也不是一个谁都有资格回答的问题。

               我唾弃造成这灾难的人,我咒骂我不得不付出的代价,但我正在渐渐平静地接受。偶尔会被一些尖锐的痛刺到,无法呼吸,必须停下来再一次说服自己。除了生死,都是擦伤。有受皆苦,总以为来路已足够丰富,欲说,却又轻若鸿毛,不值一提,不再敢轻易去下任何一个有关善恶好坏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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