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的路（二）

走过的路（二）

      二毛农贸市场

        自从妞说妈妈做饭好吃以后，我就喜欢上了这个菜市场，在此之前，我对买菜没有太多的概念和经验，曾经有过把排骨丢在半路上、买回来的黄瓜白得一肚子籽的经历，这让准备一展身手的妞爸气的肝疼。我打着厨房重地闲人免进的旗号，虚弱地为自己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辩解一番。其实所有的理由都是借口，我发现当我决定亲近厨房的时候，厨房里的一切都像是久别重逢，一直在那里等着我，等着我端出一碗热腾腾的生活。

      于是，去菜市场的次数就多了起来，渐渐有了挑选蔬菜的心得，对蔬菜店也有了要求，经过不断的甄别和筛选，二毛农贸市场便被我锁定。其实，小区一墙之隔就有个蔬菜店，品种也很全，但只是应急用，在时间宽裕的时候，我会沿着师大附中树影婆娑的小路，沿着银川路那一片破败又热闹的自建房，步行到二毛农贸市场。

        市场在地下一层，长方形，大概有四百多平米，从北边的门进去，门口的保安大叔一边听着播放器里很大声的河南豫剧，一边指着安检门让我们过安检。下了台阶，右手边有两家卖猪肉的，都是四川人，有时去的早，看着肉案上整整齐齐码着排骨，五花肉，里脊，前后腿，猪蹄，还有灌好的肠绞好的馅，两家的配置几乎一样，都是夫妻俩一起张罗。若是去的晚，大多都是第一家的肉几乎卖空，老板娘忙乎得一绺头发扫着眼睛也顾不上拢，饱满的脸庞上漾着微微的笑意。而第二家剩的肉就会多一些，老板娘长得很白净很瘦，头发梳得纹丝不乱，若是邻居有人来买肉，她就会把胳膊抱在胸前，板着脸抿着嘴瞟一瞟，她的下巴有些翘，看起来像是在撇嘴，然后略微侧一侧身体赶一赶苍蝇，有时邻居家会围上一大堆人，而她只能站起又坐下赶苍蝇，有顾客在她家停留，她会一边给顾客介绍一边接着瞟着邻居。都闲下来的时候两家就会聊天，乡音浓郁乡情缠绵。我经常在挨着他们的那家店里买芦花鸡，带鱼，在等着老板给我燎鸡毛，剁鸡块，洗带鱼的时候，我会看着这两个老板娘，心里总在想，第二家的老板娘笑起来应该也很好看，或许多笑笑会更忙碌一些，不会总是赶苍蝇了。

        拎着剁好的鸡肉，再去买其他的，市场靠墙两侧以副食为主，还有水产禽蛋干果和熟食，中间以蔬菜为主，间或有炊具和家居。鸡肉店和牛羊肉店中间隔着一家布料店，门口摆着一大桶荞麦皮，老板娘一边欢快地踩着缝纫机，一边和坐在布料上织毛衣的大妈聊天。卖牛羊肉的小伙子给我讲解了不同部位牛肉的用途，然后熟练地拉了一块牛后腿肉，沉甸甸地扔在电子称上，大声说一百块，刚好一百块，帮我切成几大块后说，炖的时候，血沫子撇干净，汤不换啊，汤换了营养没有了。只要没有顾客，他就会跑去和隔壁卖干果的小伙子聊天，有人站在他的摊位前他再跑回来，如此反复，好像聊天是他的主业，只是捎带着卖牛羊肉。干果店镶满了镜子挂满了灯，红枣巴达木葡萄干枸杞核桃无花果杏仁腰果堆得冒了尖。副食店里的花椒，大料，辣皮子，咸菜，咸鸭蛋，粉条都很低调，可它们暗藏心机，花椒和大料一定密谋过，辣椒面和孜然也搅和进来，它们跳进粉碎机的时候，就是真相大白的时候。香料的气息绊住了我的腿，无法抗拒，我悉数收藏了他们，这种气息是炮制寻常生活的引子，他们分工明确结构稳定效果明显，把我们踏实地摁进生活的怀里。在任何时候，香料会召集任何食材赴汤蹈火同甘共苦，涅槃成各种美味，陪伴在得意或者失意的我们身边。

        隐秘地揣着香料的味道，走到市场南门靠墙第二家，是一个叫做紫阳茶行的店，老板娘浓密的头发紧紧地挽个发髻，厚厚的齐刘海，斜襟盘扣的中式衣裳，绣花布鞋，细长的丹凤眼斜斜地挑上去，说不出的万种风情。早上来先泡一杯茶，清亮的茶杯清亮的茶，茶叶聚拢在杯口浮着一层热气，一叶一叶慢慢地落到杯底，杯壁上一层细细的水珠，老板娘忙着摆茶叶，发髻簪子上的珠串摇曳着。她的左边是一家凉皮店，右边是一家冻海鲜店，在这样蒜气蓬勃和腥味缭绕的邻居中间，她的中式衣裳，她的发簪，她的绣花布鞋，好像是一种虚拟存在，这种存在薄薄地稀释在这稠稠的烟火味道里，让烟火味道竟生出些别样的韵致来。

        这样就算是走完了菜市场的一半，再折回来朝北门走，鸡蛋和烤饼固定在两家买，人们都有一个消费路径吧，尤其是像我这样死心眼的，只要买过一次，觉着还不错的话，下次一定会一头扎过去。这似乎还有情感在里边，那个叫做念旧的东西会让我们放弃再一次挑选，直奔主题。买菜也是这样，我会固定在一个河南媳妇那里，固定的原因不是她的蔬菜多么出众，是我第一次来她的摊位买菜时，她对于健忘的我表现出极大的诚信。当时我买了很多菜，为了试试新学的手艺特意买了有机花菜，回到家里把菜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花菜，仔细回忆大概是落到了那家菜店。下午办事路过菜市场时，想想要不去问问，其实也没抱太大希望。不料见到我过来，还没等我张口，她先说是不是没拿花菜，说着从头顶上的横杆上取下其中的一个塑料袋递给我，然后又说花菜在袋子里捂了半天，可能不太新鲜了，要不你重新挑一个，多退少补就行。她给我说这些的时候很自然很轻松，我感受到了她站在我的立场的诚意。我特意看了看她，圆圆的脸白里透红，嘴唇厚厚的还嘟着，头发是自来卷，俏皮又可爱。于是便莫名生出些好感，再看她家的菜，灯笼椒就是比别家圆的周正，生菜都能滴出水来，葱白也丰腴的像仕女的手指，西红柿更不用说，在袖子上擦擦直接就能吃了。后来又有过几次忘了拿菜的经历，也不慌，她都给我收好，等我来拿。她给我拿菜算账的时候，插空还和旁边的同行聊天，有时也会争两句。遇到争执，她的脸就会更加泛红，河南口音也会加重。但是手里依然不闲着，把多余的菜叶扯了，把称好的葱掰成两节，那一瞬间空气中弥散着葱的味道，刚才的争执似乎也云淡风轻起来。就像她家斜对面卖豆腐的阿姨，无论什么时候都是在笑着，不过阿姨把豆腐店转让回了四川老家，看不见她的笑容我就换了另外一家买豆腐。

        好了，我们又回到了北进口的台阶这里，这个很好的位置属于一家水果店，应季不应季的，当地的外地的水果摆满了小小的店面，尤其这几天正是吃杏子和樱桃的好时节，托克逊、吐鲁番的大杏子，喀什的樱桃。还有南方的荔枝，让个初夏看起来饱满多汁。如果有人停下脚步，夏老板就会问吃点啥，就这三个字，透着一份家常的亲切，吃点啥而不是买点啥，还真不能把自己当外人，感觉吃点啥都是夏老板买单，那还客气啥？夏老板的女儿和妞是初中同学，有时就会和老板娘打个招呼，聊几句孩子，然后扛着大包小包就上了台阶。

        一个门洞，几个台阶，一个充满了烟火味的桃花源，这里所有的商品，友好超市都有，在友好超市里，它们平头整脸地摆放在高级的货物架上，好看又矜持地接受顾客挑选。而农贸市场里则混杂着各色的气味，各色的口音，一直是闹哄哄的，却是能够接受的分贝不觉得刺耳，相反会有一种落地生根的感受。菜市场里隐藏着生活中最肥沃的养分，氤氲着市井烟火气息。无论我们如何悲欢离合，阴晴圆缺，生活最本质的温暖，或许一直就在这里，在这烟火的最深处，从未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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