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书店文学区附近的台阶上,我坐下,打算翻看两本我也不知道自己会不会真的感兴趣的小说,打发时间。
窗外大雪。一个瘦里瘦气的小男生甩下满脸冷酷闯进店里,——过来,在我身边坐下,——抱着红萝卜似的拳头,挑着吊梢眉呵气——对我祈求。
我说,“你谁呀?”
他说,“左拾遗!”
“你祈求什么?”
“求你庇护,因为外面有个人不放过我。”
我一看,果真。有个人正把很凶的脸贴在窗玻璃上。
“那好吧。我怎么庇护你?”
“也好办,只要让我钻进你的书里去就行了!”
我笑了,“好吧,那你就挑一本吧,这个是唐传奇故事,这个是惊竦悬疑小说。说,你想进哪儿?”
他撇了一眼窗孔说,“就后者吧!”
我说,“好吧,”就打开那本惊竦悬疑。“给,进去吧!”
他说“合上——合上书就进去。”
我合上书。只见他缩身——化为一道青烟,就悄没声地流进书本里去了。
我抖了抖,也不知从哪页纸里甩出两滴融化的雪水珠儿。
嗯,这本书顿时显得颇有份量。
为了不让外面那人碰到这本书,我买下它,走出书店。
然而跟踪者跟上我了。
我走了两道街还没甩下他。天开始发暗,市政工人挑着竿子——点燃街边的煤气灯。
我希望雪下得再大些,好让我和那个杀手能痛痛快快地捉一阵子迷藏;而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口哨,一辆带蓬的马车出现在我跟前。
我纵身跳上去,对车夫喊,“甩掉后面那人!”
于是马车飞奔——当然,我身边的空位儿上没有坐着福尔摩斯——而马车夫也不可能是那个凶手——车窗外耀眼的雪片向后斜扯着,我发现街道很美——路人行色匆匆尽在躲闪最心爱的死亡。
许多天过去了,那本小说终于被我读完了——味同嚼蜡,既不惊竦又不悬疑。
左拾遗何在?我问我自己。
终于,在小说的后记里,我发现作者似乎隐约地暗示他的笔名叫左拾遗。
我很愤怒,就以书向火。——于是在一阵青烟缭绕之后,左拾遗终于现出原形,——像是被从深度睡眠中唤醒。
气人的是,他竟然装作不认识我的样子,说,“唉呀,这是谁把我扰乱,难道不知道我正在长眠么?”
我说,“混蛋小子,少给我装死!老实交代,为什么要欺骗我?”
欺骗?他不承认。他说买书是我自愿的事儿,他也不承认自己就是本书作者。至于为什么要在此长眠,他的解释是,由于我时常翻看此书,故这里没有书虫咬他。
“我左拾遗没有别的妄想,只要有个和平的文字冢——无忧无虑地长眠着,就足矣。”
我一巴掌把他掴到门外。“你骗不了我,左拾遗!”
他从地上爬起来,反驳道,“我为什么要骗你,就为了一本二十块钱的书吗?”
“你有什么理由在我这里长眠,哼,你还怕什么书虫,你自己分明就是个寄生虫!”
在我搜罗着尽可能恶毒的词儿之时,我感觉他想溜号。
“哈,你被识破了吧小子,我不会放过你的——”
我说着——他就撒腿逃跑,我就开始追逐——这时天下起雪,雪片纷飞扰乱着我的意识再一次使我感到街道出奇地美——行人神色匆忙躲避着最切近的死亡——
左拾遗跑得很轻盈而我气哼哼,几乎是横冲直撞地来到书店外,就着玻璃门的反光我看见自己——面露凶相,——这张杀手的脸在搜寻,其目光迅速地浏览并锁定——文学区附近的台阶——左拾遗慌张不堪地在台阶上坐下,而他身边的那个读者刚刚打开放在膝盖上的两本书中的一本。左拾遗呵着手——挑着眉毛,跟他攀谈起来——
见鬼,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我都知道了!——但我必须立即闯进去,在他钻进读者手里那本书之前就捉住他——于是我伸手去推玻璃门,正在此时——
啪的一声轻响,一个小牌子落了下来:营业结束——谢谢光顾——
八个活泼的美工字儿在我眼前晃荡。
我眼巴巴地看着左拾遗和那位读者肩并肩坐在台阶上交谈,眼巴巴地看着他化作青烟钻进那本书而那位读者——什么事儿也没发生似的起身,把两本书一本一本地放回书架,然后高举双手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朝我走来。
我眼巴巴地看书店侍者给他开门——弯腰说再见欢迎下次光临于是他出来撞一下我的肩说,别挡门好么,——他径直走到马路边把手指伸进嘴里吹了声响亮的口哨——
一辆带蓬的马车过来——停下,他钻进去——
他扬长而去——我看着——天迅速地黑了,市政工人挑着竿子把路边的煤气灯点亮。雪花无声地扑打着我的心识——溶化,我心起雾了——
雾里,十米开外勉强辨得出——一个佯装散步实则正在悄悄留意着什么的人,——苏格兰场警探的模样。
201012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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