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19点,叶可拖着疲惫的步伐下到公司大厅,即将下班。大厦的大厅在一楼,简约而堂皇;左边墙壁上高高挂着一大幅行楷墨宝,上书:天道酬勤;右边墙壁高高挂着更为巨大的电子屏幕,总是不间断地播放着时政捷迅;堂皇的角落里安置着一个小而丑陋的打卡机,他每次进门便一眼可望到。叶可只是公司的普通职工,上下班当然需要打卡。他走到打卡机前,摁下手指,机器里立即传出一句毫无情绪的女声:“谢谢!已签到。”他顿时感觉完成了一个重要的约定,然后急促地想要离开。
去吃饭吧?叶可在心里对自己劝道。下班后本就该去吃饭填饱肚子,可他还是针对这个简单的问题在脑子思索了两回。他总是不想改变当前的惯性状态,即使是小小的改变,他也要挣扎一番。
去往餐馆的路是一条大马路,此时正值夜色临近,灯火渐起,街上人车如流,流光溢彩,喧闹嘈杂。只是这街上这么多人,叶可一个也不曾识。他信步向前走去,正走到一座石桥前,忽听见争吵声。抬头瞧去,只见人流中一个小个子的年轻女人,身上背着大大的办公背包,正一边走,一边拿着电话争吵,争吵声越来越大,在人群中显得有些刺耳。叶可走在她后方,渐渐放缓步子,想听些吵的什么,却也听不清,似乎是在责怪对方做错了什么事。这时那女人终于忍不住蹲下抱着膝嚎啕大哭起来,引得路过人纷纷侧目回头。她的样子看起来着实可怜,似乎遭遇了十分不幸的事。叶可很想过去问问她发生了什么,安慰安慰她,帮他想想办法,但他终究没有这样做。他缓缓地从旁经过了,走两步又回头看了看,便径往餐馆走去。只是心里总有疑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个疑问在他心里耽搁了好几天。
晚20点,吃了一碗平常的清汤面,叶可从餐馆里走出来,一边走向露天车场,一边思索着:接着该干什么呢?但很快他就放弃了思索,因为他看到他汽车的引擎盖上躺着一只麻雀:仰着脑袋,身体僵硬,一动也不动。“大概是死了,真可怜。”叶可静静地望着这只麻雀,一时不知该怎么应对。他想起书上说,麻雀这种鸟是养不活的,它们身躯虽小,气性却大,当被人捉住试图圈养时,便开始不吃不喝,活活气死自己。“真是一只蠢鸟。”他拾来两根树枝,将它夹着,轻轻地放到路旁的草丛里。“就请你在这里安歇吧。”
叶可坐到车上,又开始想:该做什么呢?这使他有点烦躁,但只一眨眼后他便不想了,他本不是一个勤快的人。他把座椅放倒,点开了汽车的收音机,里面跳出明朗而僵化的新闻播报声,讲着千篇一律的快讯,他无意听这些,便一把关了,使得车里又重新陷入静谧。没奈何,无聊得紧,他又掏出手机,浏览了一遍各个APP,又打了两把斗地主,实在是看无可看,玩无所玩了,便把手机随意丢到沙发上,直直地看着天窗出神。“回去吧,家里还有妻子等着。”他终于决定启动车子。
半小时的车程,红灯,拥堵,加塞,穿过了繁华街,拐进了阑珊处,到达小区外,再转了两圈,寻到一个违章的停车处停了,他的脑子自始至终都是一片空白。他并没有急于起身,而是又放倒躺椅,播放了一首轻音乐,点上一支香烟,任凭神思在氤氲中弥散,直至曲罢烟尽。“回去吧,楼上的妻子还在等着。”关好车门,折了后视镜,心里默念着:“希望明天不会被贴条子。”
往幽暗而狭隘的楼道里走,经过一个个黑洞一般的门口,到达最里边,便是属于他的“黑洞”。出租屋的钥匙孔年久生锈,滞塞不堪,导致难以插入,他费了老大劲才打开门。妻子早已趴在床上追着综艺节目,但给他留了客厅的灯,倒了一杯热水在桌上,洗了一些水果:她实在是一个体贴的妻子。
卸下背包,褪去外套,叶可瘫坐在客厅的椅子上,仰着头,伸着腿,让自己尽量躺平,尽量紧贴着椅子,然后长长地吁了一口气,这令他得到短暂的舒适。“现在总该做点什么了吧?”只要他一停顿下来,他便会禁不住开始思索这个问题,不过他很快就决定再拿起手机——他实在不算一个勤快的人。
他漫无目的地刷着视频,既不点赞也不评论,也丝毫也不关心视频的内容;接着,他又玩起了游戏,输赢全然不在乎;之后又打开朋友圈……然后打开论坛……最后又重新开始刷视频。他似乎陷入了某种奇怪的循环,这循环是由一扇扇无锁的门串成的怪圈,他不断地打开前方的门,总觉得门后会有新的世界,却每次都是些无聊乏味、泡沫一样的信息。但他也别无办法,他只想让这些无聊乏味的泡沫快速填充空白的大脑,让它无暇思考罢了。
晚22点,妻子催促他赶紧去洗漱休息,他敷衍地应了一句,却并没有马上把屁股从椅子上挪开的意思。直到妻子催了三次,语气听起来有些恼怒了,他才决定起身。
躺在床上,妻子悄悄问他,今天白天她的妆容怎么样?他搪塞道,挺好的。随即脸上闪过一丝愧疚,因为他白天并没有仔细观察过妻子的脸庞,工作和生活上的压力让他时常精神恍惚,好在妻子却也没有发觉异样。无一时,妻子又撒娇地要抱抱,他无奈地把手搭到她身上轻轻地拍了几下,“乖啊,快点睡。”他亲了亲妻子的脸颊,柔声道。片刻后他耳边便响起了妻子均匀的鼾声。泄了一口气,他感觉完成了一项任务——他总不自知地把生活中的大事小事都当作任务。
接下来该做什么呢?还是老问题。这回叶可决定不看手机了,而是闭着眼开始幻想——这是他的一个习惯,在睡前畅所欲想,比如:幻想自己化身为一个至高无上的人物,一个无所不能的超人;幻想偷偷惩罚他憎恶的所有人;幻想将所有丑恶行径公之于众……他小时候也喜欢这样,但从不想这么奇怪的东西,都是一些个小小的、孩子气的愿望,比如:幻想每一天都是周末;幻想老师永远不布置作业;幻想自己拥有花不完的零花钱……小时候他总是想着想着就睡着了,当晚做一个毫无负担的美梦;现在他总是想着想着便失眠了,梦里光怪陆离。
到了睡前这会儿,大概是他一天中思维运转最迅速的时候。他眼虽闭着,瞳孔却精光绽现,似已看遍万相无常;他耳虽掩着,耳膜却灵敏异常,似已聆听妙法真音;他身虽不曾动,手脚却在暗中较劲,似已实践诸般理论。辗转了数番,越发地精神起来,也越发地烦躁。他实在受不住了,起身狠狠地甩了自己一个嘴巴,咒骂道:“混账东西!”
晚24点,终于,叶可在极度恍惚中艰难地入睡了。夜里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麻雀,从高处跌落至深渊,但他终究不愿张开那对完好的翅膀,脑子兀自思索:“我是否该做点什么?”,同时业已跌得越来越深……就算在梦里,他也实在不算勤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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