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之死

作者: 李武_四川 | 来源:发表于2018-04-14 04:13 被阅读149次

    父亲生前的最大愿望就是看一眼他辛辛苦苦抚养的四个儿女。然而,他的命苦,未能实现,这成了他一生的遗憾。

    因为他的两个女儿还小正在村子外边疯玩,加上有竹子,树木的遮挡,我声嘶力竭的喊未能叫回来她俩。

    等我跑到村子外边把他的两个女儿带回来,领导他的床前时,他己陷入昏迷,再未说过一句话,再未看我们一眼。

    直到我叫大伯,和幺爷爷用箩篼把他抬到公路上,又用面包车把他送入医院输液救治,两天后停止呼吸。

    父亲死了,我没有哭。我除了走亲戚报丧,准备为父亲下葬外理一系列事之外,我在思考我将如何和母亲带领弟妹度过今后这内忧外患艰难的日子,挑起担子如何能让弟妹去上学。

    母亲是位勤劳善良孝顺的女人,但她没有主见,也没文化,在反对封建,愚昧,昏溃,无知,贫穷,对内如虎似狼,对外如狗似羊的爷爷,反对得不够彻底。

    父亲死了之后,她就六神无主了,几次三番,几次三番半夜三更走到我床前对我说:“儿子,今后怎么办啊……?”

    我安慰她,也理解她,她想离开,离开这个贫困交加,让她十几年如一日的倍受公公没来由的嘲讽,侮骂,屈辱的家。

    我很想挽留她,我求我爷爷对妈妈好点,不要逼走了妈妈,我和弟妹今后也会对他好的。但爷爷一句话断了我最后一丝希望,他说:“她要改嫁,她就得给我算账,她来这里十几年,吃了我多少粮食,花了我多少钱,穿坏了多少套衣服……”

    他就那么愚昧无知,昏溃,他就不会想一下,人家离开自己的家及父母,为了这个新家,种植庄稼,收粮食,洗衣做饭,抚养四个孩子,操持家务,一年复一年,该给人家算多少工资。

    母亲带着两个妹妹就这样离开了这个家。

    父亲死后,我患了抑郁性失眠。长期的失眠让我内脏功能紊乱,经常出现胃炎,贫血,体质虚弱,这并不可怕,我相信我一定会好起的。

    有一个问题始终缠绕盘旋在我的心里。

    我的父亲身体一直是很强壮,特别是一身健硕的肌肉,令我特别羡慕,向往,崇拜。他虽个子不高,但他屡屡打败了那些人高马大,挑衅他,想侵犯我家正当权益的人。

    在他发病身亡半年前,我在学校读书。我知道他身上生了病,但不是大病,不会致命。我想我把那一学期书读完,那怕他打我骂我,我都不在去读书,要出去打工,为家里减轻经济负担,只要他有钱治疗,就不会有生命危险。

    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为何老天偏偏不能成全我的心愿。

    父亲偏偏就会在九七年二月二十三号上午突发脑溢血,而那天上午我们又去了二姑家拜年。

    医生说高血压,如果在受到大的刺激的情况下会突然增高很多的,胀破血管,导致脑溢血的。

    那年的春节虽然贫困,一家也过得祥和,也未曾和邻居吵架,那来的刺激?

    记忆中的父亲虽然打架,但很少与人吵架。

    父亲与爷爷更谈不上吵架。因为从我穿开裆裤有记忆的时间就记得,父亲和爷爷基本上就不说话。

    唯一次父亲与爷爷吵架也是在弟弟一岁多的时候,那时刚分了家,母亲买了肉打牙祭,请爷爷来一起吃饭。

    吃着吃着爷爷说:“上街买东西,人家说多少钱,就给多少钱;上街卖东西,人家给多少钱,就卖多少钱。”

    虽然弟弟坐在父亲的怀里,当时父亲火了,怒问道:“谁说的?”

    吓得弟弟都哭了。

    “我说的。”爷爷把筷子往桌子上一扔怒气回应。

    “人家说,活人活朝代,枉至你活到六十多岁了,现在是市场经济时代,都不知道!还在这教育后辈儿孙。”父亲怒斥着他的父亲。

    “就是,活人活朝代,这是共产党的天下,又不是国民党时代……”

    面对父亲的责问,爷爷更多的是无言以对,愤然离去。

    逐渐,除了过年请吃饭,爷爷会来吃,平时请爷爷来吃饭,爷爷也就不来了。

    那么父亲是受多么大的刺激才会让他的情绪极端激动,我也一时弄不明白。

    当然也有另外一个问题,父亲除了基本不跟爷爷说话外,从我穿开裆裤有记忆起直到父亲突发脑溢血住进医院停止呼吸,我也未曾见过我的父亲叫他的父亲,我的爷爷一声:“爸爸。”

    这其间也不知有多大仇恨,直到有一天我问二姑这是怎么回事?

    二姑哭着说:“侄儿呢!你也别太记恨,爷爷他必尽是生了养了我们。”

    二姑说:“那年春天她刚和姑父定了婚。”

    爷爷那时当队长,栽秧子,由于搞大跃进,秧母田扯的秧苗不允许洗泥,一篮子秧苗,装不了几棵,全是泥巴,特别重。

    父亲患了重感冒,早上吃了点玉米红苕粥,也呕吐了。为了挣公分,父亲向爷爷请求去田里栽秧子,爷爷不同意,父亲只好尝试着去挑秧苗。

    由于生病体力不支,父亲挑秧苗连人带秧苗摔倒在“丰产沟”里。父亲回家换了湿衣服之后,就擅自去和别的社员一起栽秧子。

    未料,刚栽了两行,爷爷巡视回来看见,大怒:“哪个让你来栽秧子的?憨?”

    父亲:“我感冒了,实在挑不动啊!”

    “挑不动也得挑!你敢不听老子话,老子打死你短命娃娃!”爷爷异常暴怒的捡起田埂上的扁担就冲过去砍父亲,父亲吓得撒腿就跑。

    父亲顺着平时赶集的路跑,爷爷却没有像别的父亲一样吓唬吓唬就算了,一直追,一直追。

    追到一遍河坝地的时候,父亲与爷爷的距离越来越大,爷爷急了,见也有很多人栽秧子,就大喊:“抓贼啊!抓贼啊!抓偷牛贼!”

    瞬间!二十几号栽秧子的人拿着扁担,锄头把父亲围在中间,要把他打死。

    那是个以阶级斗争为纲的时代,没人敢偷东西,何况是代表生产力的牛。父亲说过:村子一位年轻人因为太饿了,偷了一条长过红苕苗,没淀粉,只有纤维素和甜味的母子红苕吃了,都被斗争而死。

    父亲只好闭上眼睛,一死白了。突然有人说:“呃!这不是古先的小舅子吗?”

    “好像是啊!”有人附和道。

    “唉,散了!散了!他不贼!别听那老头子瞎喊。”

    众人散去,父亲才得以脱逃。

    父亲晕晕乎乎的逃到镇上,又走到城里,晃到天快黑才回家,原本以为他的父亲会算了,结果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爷爷又看见了他,扯出扁担又去打他……。

    父亲再次逃出来,白天再不敢回家。白天实在饿极,就喝大河里的水,或者到山上摘些野桑果吃,晚上回去睡在屋后的麦草杆儿上。

    夜半三更的时候,父亲饿极了,叫醒二姑给他拿些吃的。二姑怕惊醒爷爷,怕被爷爷发现,跟父亲约了藏食物的地方,白天趁爷爷不在家,偷偷煮好鸡蛋藏好,以供父亲晚上去取。

    天天这样终归不是长久之计,二姑找了她的大伯,幺伯,大队书记,在区上榨油厂工作舅舅,也就是我的幺舅公,给父亲评了个理。

    大致批评了父亲擅自脱离岗位,确实不对,但是父亲有病再先,罪不致死,作为队长的父亲也应该逐情考虑给儿子轻松点的活干干……。

    致始致终未批评作为生产队长的爷爷是否有过错。

    这件事后,父亲被幺舅公带到了榨油厂当工人。

    这件事,二姑是一直流着泪讲完的。二姑没上过学,她说她也不明白爷爷一辈子为什么要那个样子。

    父亲一辈子所作所为都想的是为家好。

    而爷爷却把父亲辛苦挣钱置办的包括家具拿去给队上用,吃的送给队上穷人吃,宁肯自己苦逼。

    这就让两人关系更加冷漠。固执的爷爷我行我素,认为自己就是对的。在市场经济体制下,就算到了自己连农业税双提款都穷得交不起时候,他还是认为他是对的,坚持计划经济那套。他把他的贫穷迁怒于我的母亲。这让我的父亲更加仇恨于他。

    每当家里买肉打牙祭的时候,母亲让弟妹请爷爷来吃饭,父亲总会说:“不要喊他,有多余的还不如倒去喂狗。”“他是用脚夹菜给他吃,他才会吃的人,但我的脚也不会夹菜。”

    父亲有事总是闷在心里。爷爷愚蠢,封建,昏庸的一举一动对父亲都是一种极大的刺激,伤害。这些看似微不足道的小事,沉淀多了就会爆发。

    记得那天初三,父亲把母亲,和两个妹妹用二八圈的永牌自行车送到外婆家,下午大概四点他就回来了。

    我和弟弟在家玩,没去。

    父亲到屋里看了一圈,来到门口问我道:“我放在衣柜上那两瓶好酒怎么不见了?你两个人在家守着。”

    “怎么可能呢?我们出去一会儿都是把门上了锁的。”我说。

    “柜子里,箱子里,旮旯角角都找遍了都没有!”

    “莫不是……”我想到是邻里偷了,父亲也把眼光投向邻居。

    “不可能啊!人家老早就走亲戚去了,今天所有邻居都走亲戚到现在还没回啊!”

    “哪两瓶酒怎么会不见了呢?”父亲无力的问道。

    “不对!今天上午爷爷在家,他

    `到你房间去过,我和弟弟在门口耍的时候。”我小声的说道。

    “他走进去的时候穿着黑尼子衣服,出来的时候,他弓腰驼背,尼子衣服脱了,披在肩上,头也低得很低走的。”

    父亲听到这里,脸上的肌肉,抽搐了几下,皱了邹眉,只深深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家贼难防啊!”

    然后,去了屋后山坡地看庄稼。

    那两瓶酒有包装精美的盒子,价值四五十块钱,当时对我那贫困的家来说也是不小的一笔钱。父亲想把那两瓶酒用来再拜访两家亲戚,买点其他礼物配上就行。

    那两瓶的丢失对父亲刺激很大,因为偷拿两瓶酒的人,是他的亲生父亲,不是外人。我也深深处于自责中。

    第二天父亲又去外婆家把母亲,妹妹接回来。初五早上我和母亲,弟弟妹妹去了二姑家拜年。

    我们是早上九点钟走的。父亲站在门口微笑着看着我们离开。

    在二姑家吃了午饭,母亲说她心里烦燥不安,想回家。

    于是带着我们四人回了家。两个妹妹留在了村口玩,当我和妈妈弟弟走进大门时,父亲躺在床上喊:“你们终于回了,我就想看一眼你兄妹四人,要不然,我死不冥目。”

    然后父亲说:“他的嘴唇在发麻,在收缩,腿,手都在发麻。”

    他说:“他是在大约十点半晕到在地上,醒过来,他爬到床上躺着,就盼着他的妻子四个儿女回来,就想看一眼……”

    交待了这些,父亲开始口齿不清,逐渐昏迷……

    而我们回去的时候已经四点钟了。当把他送到医院里的时候。主治医生把我叫到一边说:“孩子,你要挺住。”

    我慌恐的问:“什么意思?”

    “孩子,从他发病到现在已经过了五六个时了,没能及时得到治疗,也就是说百分之九十九点九是没有希望了,你要挺住啊!”

    “没有别的办法吗?”我感到特别孤单无助的问,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有,即使现在送到世界上最好的医院,也仅有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希望,我们尽为吧,但愿老天能创造奇迹。”

    老天没能创造奇迹,父亲在输液的第三个晚上追随邓小平去了。

    父亲最大的遗憾也许不是在临死前没能看自己四个儿女那一眼!

    而是终其一生没有能够度过,一个封建,愚昧,无知,昏庸,极端,对家人自私,凶残,霸道,对外面的人软弱如狗似羊,对社会主义经济体制与个人及家庭的关系不能作出正确理解的,这样一个昏溃的父亲对自己伤害的劫难。

    父亲青年的时候没有死在他父亲的手上,而到中年的时候最终死在他的父亲手上,这才是他最大的遗憾。

    这份遗憾也深埋于我的心中,让我倍受痛苦拆磨……

    父亲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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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网友评论

      • 何在在:父子无缘没办法说,
        哎!
        苦难的生活往往不是物质引起的,而是精神上的痛苦!
        李武_四川:@荷心若 谢谢欣赏!
      • 霜叶红似二月花:父亲就这样离开了人世,心痛,爷爷这样做很难了解,希望你今后的日子幸福快乐:heart::heart::heart:
      • 珊_1727: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事己至此好好活着何必计较这么多,把你的苦难当做奋斗以后会幸福的。
        李武_四川:@珊_1727 谢谢鼓励
      • 筱筱凡:家庭如斯情以何堪。好好说话,是我们毕生修行该学该做,父与子的冷漠或误解,人们不清楚自己是谁?怎么做才能够真正地有价值。一味偏激地对待自己最亲的人,是一种人性的变态。希望一切都会好起来,坚强面对:pray:
      • 蓝蓝的子夜爱在阳光:不好评判,只能说看了心很痛
      • 贾萧遥:我们这么评判老人很不公平。站在爷爷的立场,他并没有做错什么。
      • 北京彩虹:对内对外两种态度的人其实是处于心理分裂状态的,不容易改变。他们同样也有自身成长过程中的悲伤与痛苦,甚至很多都不自知。我们能做到的就是从抽离的角度承认过往,厘清头绪,做好自己,使家族悲剧不再循环。这一点你做得很好。:+1:
        李武_四川:@北京彩虹 也许是吧!爷爷的许多行为真的很扭曲,不可理喻。自己都没得吃的,却把我姑送的肉米,又送给了外人。自己都没钱,却把我堂叔给他的治病的钱给了别人,反过来又向我母亲吵闹他没钱花。
      • 好运多多:看了你的文章想说我爷爷,一样的生产队大队长一样的作风做派,家里一贫如洗,家里没吃的,我妈和我二婶去偷偷捡山,我爷爷骑马往回赶!我爸爸两次被保送大学都被拦下,理由是弟弟妹妹多,需要长子照顾户,我大姑学习特别好,愣是不让高考,说女娃读书多没用……
        李武_四川:@好运多多 也不知道怎么理解他们这样子的行为。他们所做的一切对“大家”都好,对自家人极端的苛刻,看似大公无私。我唯一认为可以解释他的行为是中了“共产主义”的毒了,他们无法理解什么是“共产主义”,却又歧解了“共产主义”的真正意义,加上封建愚昧,认为不顾家人的死活行为,就是在为“共产主义”事业作贡献。
      • 南飞雨燕:看了很难受。唉!这就是生活!祝福你快乐!往事不沉缅。
        李武_四川:@南飞雨燕 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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