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观园的四处房舍

作者: 6569ee799c56 | 来源:发表于2019-03-19 10:48 被阅读14次

    大观园初建时,并不叫大观园。

    贾府人只称其为“园子”,“大观园”是贾元春省亲时亲赐的名字。贵妃省亲,大观园内张灯结彩,所用的灯烛需要人一担担地挑进去做准备,各处匾额楹联均用灯笼制作,园中河道栏杆上摆放了各种玻璃灯,水中也用各种鸟羽制作成水鸟浮在水面上,连尚未发芽吐叶的树枝上都根据枝条的走势悬挂了各色风灯,灯烛璀璨夺目到极致。这个不用多说了。

    曹雪芹不只是对人物名字下了功夫,连书中人物住的地方也是合乎人物的脾性的,可谓房舍如其人。且聊聊大观园提到的几处最重要也是最有特点的地方,潇湘馆、稻香村、蘅芜苑以及怡红院四处。

    书中大笔墨描画这四次地方,是大观园初具规模时,贾政带着众食客门人的游园,用贾政和众人的眼睛来看大观园的布局、房舍、景致。这次游园也是贾政对贾宝玉的一次大考,贾宝玉在这次大出风头,将之前所读的书念的文费的力气都使了出来,处处提匾额、拟对子,得到了贾政明贬暗褒的评价。贾政作为父亲,以儿子爱之深责之切的深情为出发点,以痛骂、断喝、讽刺表达父爱,着实也是当时父权至上的一个缩影。

    说回大观园。贾政带着众人初入园时,先是让贾珍关上门,以一个观赏者的视角对大观园外貌进行判断。他看到,这个园子关上门之后,只是纯色的白石台阶、水磨群墙、桶瓦泥鳅屋脊,门窗上有细雕花样但没有涂抹朱红等俗气颜色后,点头称许。猜想,贾政的意思大概是,在外面看园子,不能富丽堂皇,要看不出与众不同来才好,他奉行低调、朴素、淡雅,为的是不招人耳目。任谁也不知,外面看似平淡无奇,里面竟是楼台亭阁星罗棋布、奇花异鸟珍禽不可胜数的人间仙境。

    进入大观园,迎面一座假山,也就是贾宝玉提到的“曲径通幽处”。这里设置屏障是符合中国传统建筑美学的,跟大宅门内设一影壁的作用相同。讲究的是不能让人一进园子就把园内所有的内容一览无余,而是要先档一下,给个缓冲,让来人转个弯再慢慢看。这也是国人讲究处事圆融、摒弃直爽的一种文化体现。

    之后,由小道进入石洞,登上石桥,路过桥上亭子,才见到大观园第一处房舍,贾宝玉命名“有凤来仪”的地方。这里有千百棵竹子,用石子铺成小路,几所房舍掩映在竹子屏障后,房后小院有梨花和芭蕉,后面墙上开了一个小洞,有泉水在小小沟渠中淙淙流过房屋并在竹林下方盘旋流出。如此一来,翠绿的竹林,三五间小房,白色的梨花,碧绿的芭蕉,清澈的泉水……,让人满眼只看到绿色、白色,没一丁点金色红色等俗世的喧闹,只觉得这里仙气十足,只缺一个仙风道骨的世外高人了,怪不得众人看到都赞叹“好一个所在”。后来,贾元春更名为“潇湘馆”,对,这里是林黛玉住的地方。这潇湘馆,最大的亮点是竹子。竹子,四君子之一,岁寒三友之一。看到竹子,就想到刚直、潇洒、不卑不亢、有节气等等。林黛玉常年与修长笔直的竹子为伴,耳听竹叶飒飒,眼见竹影婆娑,心中感湘妃机遇,本身自有的耿直性情更是清冽空灵得不沾一丝凡尘,除了宝玉,任何人事都不放在眼里。抛开下凡还泪一说,在人事纠缠、关系复杂的大家族中,自命清高、聪明不凡、不屑玩心机的林黛玉几乎可以确定必须是最后的输家,正如竹子一样,遭遇了百年难遇的大雪,宁折不弯的个性,怕也是难逃劫难。可悲,可叹,可惜。

    曹雪芹在写这潇湘馆时,还埋伏了一条线。贾政就在此处,忽然想起要问房中幛幔帘子以及古董陈设等软装准备得怎么样了,这事是贾琏负责,贾珍答不出来,于是把贾琏叫来详细汇报。这么看,好像不觉得有什么,想到哪儿问到哪儿吧,其实不然。后面刘姥姥二进荣国府,贾母带着刘姥姥游园,来到林黛玉住的潇湘馆,在馆内,作为贾府董事长的贾母指出糊窗户的窗纱旧了不好看,让换成颜色鲜艳的轻纱。王熙凤作为执行人,在被责备慢待了林黛玉时马上用话补救,并迅速找人取来珍贵的软烟罗,预备给林黛玉糊窗户。贾琏是建大观园时负责软装饰的,王熙凤是工程建成后负责管理维护的,这事上,这对夫妻都有责任。林黛玉住在潇湘馆时间并没有太长,贾母说时间长了窗纱不好看,很有可能是贾琏在装修时就有克扣,没有用最好的材料,或者换季该换窗纱时,王熙凤偷巧没有给换新的质量最好的。谁也想不到,这事会被贾母看到,并避重就轻地点出来,批评一下下。贾母才是书中最精明、睿智的人。

    众人看完潇湘馆,继续往前走,转过山,见了一处黄泥筑成的矮墙,里面有几百棵杏花,并且有桑树、榆树、木槿等乡野常见的树木,以及土井、轱辘等物。这里,贾政像无数正在做官的文人一样,在官言归隐。没成想,被贾宝玉一通“人力穿凿”、非“天然”批判。这里是“稻香村”,是贾政长子贾珠的媳妇李纨住的地方,贾珠早亡,李纨独自带贾兰生活。李纨为什么会住在这个不土不洋的地方,也是合乎李纨性格命运的。李纨,在做小姐时,父亲就不让她多读书,奉行“女子无才便是德”,在教她学些针线女工之外,《女德》一类曲解女性意义、强调“三从四德”的书反而教得很多。没成想,李纨嫁到贾家后,没几年,贾珠先亡,她成了寡妇。如果这事发生在王熙凤身上,势必也活得风生水起,估计还是可以该持家持家该理事理事。但李纨就不行了,自幼的教育就是女德、守贞,讲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夫死后,她连带颜色的衣服都不穿,一门心思只放在抚养儿子贾兰身上,对自己的各种情感需求进行各种压抑。王熙凤嫁给贾琏,贾琏非贾赦正妻邢夫人所亲生,应为庶出长子。而李纨嫁的是贾政正妻王夫人所生长子贾珠,她是贾政的嫡长媳妇,某种意义上来说甚至比王熙凤地位更高些。但,谁承想,在丈夫死后,她硬生生从一个富贵人家的华贵富丽的孙媳妇变成了只剩一抹灰色的枯槁人,再难与王熙凤相比。这贾府中的众多姐妹们,除了她,再无人与这毫不顾惜天然、强力造就的“假村庄”相匹配了。正如贾宝玉所说,背山山无脉,临水水无源,非其地强为地,非其山强为山。李纨是被扭曲的人生,这个稻香村也是被“田野”化的地方。

    因宝玉批评此次不符合“自然”之意,被贾政痛骂“叉出去”,众人劝解后,才又带回继续游园。大家继续往前走,转过山,走过石,穿过花圃,走过桥,在一个各路通达的地方忽然见一所房子。贾政先冒出一句,这所房子没意思。进入这所房子的院门时,忽然见一片山石挡住后面的所有房屋,并且一棵树也没有,全部是各种奇香异草,藤类、草类,红的,黄的,紫的,绿的,盘着、挂着、立着、飘着,各种姿态。贾政又说话了,有趣,但是不怎么认识。贾宝玉就忙着一通真真假假的介绍,连离骚都搬了出来,当然,还是得挨骂。这里是哪里,这里是蘅芜苑,薛宝钗住的地方。这里和薛宝钗确实是很匹配。比如,最初,贾政的一句“没意思”,薛宝钗这人,见她第一面,估计很多人都觉得没意思,举止合规、无半点差错,事不关己、绝不参与,时不时还劝人守规矩,实在是没意思。再说院门内放的一片假山石,跟大观园才入门时的布置一样的,当时众人是这么评说的,说“非胸中有大丘壑者,不能为”。再想薛宝钗,可不正是城府极深,心中有“大丘壑”么。个人觉得从头看到尾,薛宝钗也只有一次是真性情流露,就是那次坐在宝玉床前代替袭人为宝玉做肚兜,本是一副情深意懒、岁月静好的模样,忽然宝玉睡梦中骂“金玉良缘”,说什么“和尚道士的话如何信得”,什么“只信木石良缘”。宝钗听得清清楚楚,一时间怔住了。在这个只有她自己在的时刻,她的这一刻“怔住”,心里估计说翻江倒海一点也不为过。除此一次,其他时间,薛宝钗都是说话、做事,甚至连表情也是滴水不漏,清明、理智得不像个十几岁的女孩子,也像蘅芜苑里的各种香草一样,香当然是很香,只是不熟悉、看不透、难亲近。

    走过蘅芜苑,又路过类似“太虚幻境”的正殿,宝玉触景呆想,大约才刚走完园子的一半;贾政有事,于是就沿小路往园门而去,途中各景皆不游了。正在众人疲乏时,前面忽然看到一所院落,于是大家进去歇息。绕过一片桃花树,穿过竹篱笆和花树杂间的月洞门,看到白墙陪衬着柳树,走过游廊,院中有几块山石,几株翠绿芭蕉,一棵正花开灿烂的西府海棠。房间内布置非常别致,不分室,只用很多多宝隔、各色轻纱隔断成不同区域,墙上放置书剑屏风的地方是凹进去的,还有更令人惊奇的是用一面巨大的镜子作成的活动房门,……,众人在里左转右走,纷纷辨别不出方向,竟像在一个花团锦簇、玲珑剔透的迷宫里一样。最后是建设者贾珍导引着才算成功出来。这里是心思灵透、不符合世俗规矩的贾宝玉住的地方,怡红院。颜色大红大绿,风格多样,有白墙翠柳,有碧桃海棠,花朵灿若云霞,芭蕉翠绿莹莹,有各种古玩文珍,有看似一眼到底实则迷宫样的各种机关,……凡是能想到的,这里都有,像是个宝贝库房。宝玉是下凡体验人间各样美好的,因此各种鲜艳明亮的颜色都给他;又是贾母宠爱、众人捧月的宝贝,房间里摆设得再精致、奇巧也不为过,因此各处都没有的奇思妙想都在这里实现;宝玉心性纯良,毫无害人、欺人之心,房间也是不设密室不藏私,一览无余地清透。院前各种景致,院后水流是将自潇湘馆而来、自稻香村而来的各道水合为一股后流出大观园,是大观园清水的最后一段,宝玉也是大观园各位姐妹们包括丫鬟们的最后一个守护神。

    曹雪芹在怡红院里留下了更多伏笔,一是流水,跟之后黛玉葬花有联系;二是那面玻璃镜子作成的活动门,刘姥姥进大观园时拉肚子误闯怡红院,以为镜子中的影像是自己的亲家,还上前拉手问好呢;三是那棵海棠树,晴雯被撵出大观园时死了半边,后来寒冬腊月时海棠违背天时开花,宝玉的通灵宝玉丢失,人也渐渐呆滞了……

    出了怡红院,前面忽然有大山挡住去路。绕过山后,豁然开朗,大观园的正门就在前方。游园至此结束。这山,就是刚入园时迎面碰见的那山,为的是挡住园中诸景,不让人一眼望尽;这山,也把大观园这个少年少女的青春世界与园外魑魅魍魉的世俗纷争隔断开了。

    相关文章

      网友评论

        本文标题:大观园的四处房舍

        本文链接:https://www.haomeiwen.com/subject/gbimmqtx.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