味 道

可能是因为视力不大好的缘故，我的嗅觉与味觉格外敏感。敏感到什么程度呢？只要三人以上共乘电梯，必然会喉头发痒，气管不适，接着便下意识地咳嗽起来。

因此对我来说，坐公交车最大的考验不是拥挤和无座，而是周遭各色各样的人散发出的种种难以言表的气味。

烟民身上总是裹挟着尼古丁与焦油的废气；韭菜合子即使包着厚厚的食品袋，强劲的味道依然顽强地穿透整个车厢，直冲入我的鼻息；美女们发梢的啫喱，腕间的香水，以及鬓边若有似无的化妆品余香构成了复杂的脂粉味儿；小孩子手里的薯片与辣条，农民工行李卷里透出的陈年霉味……

这些千奇百怪的味道混合在一起，伴随着无孔不入的雾霾扑面而来，仅靠一个3M过滤式呼气阀口罩如何抵挡得住？

每次下车，我都像刑满释放，要深深吸一口气，再使劲把胸腔里那些乌七八糟的气味统统挤压出去。

当然，记忆里也有美好的味道。譬如翻开新书的第一页；晒了一天太阳的棉被；切开口的橙子；刚焖熟的米饭；海边的负氧离子；雨后的青草地；五月开满槐花的街道；母亲抹脸用的宫灯杏仁蜜；冬夜里汤色正好的金骏眉……

年轻时穷没见过世面，觉得又香又辣又油的川菜就是美食，从来没有真正理解食物的层次和味道是什么。

第一次体会到食物的多重美味是吃日料的芒果三文鱼寿司。饭团上面是一片肥厚的三文鱼，中间是香甜的芒果，浇上沙拉酱，最后撒上鱼子。

吃的时候一定要完整的放进嘴里，三文鱼刚好塞住口腔的两边，刺激唾液的分泌，开始一口一口地咀嚼，每一口的味道都不一样。先是三文鱼的肥厚嫩滑，再是芒果粒的清爽香甜，两者被沙拉酱和米饭完美的融合包裹，最后是鱼子在口腔中弥漫开来，味道丰富之极，只想细细的品味，生怕错过了唇齿间的惊喜。

只有完整的放进嘴里才能吃到这种感觉，所以每次看见有人先吃掉三文鱼，再吃芒果的时候，就觉得简直是暴殄天物啊！

再比如玫瑰覆盆子荔枝芝士蛋糕。

顶层是玫瑰奶油慕斯，放了一瓣玫瑰花瓣，花瓣中间还点了一滴果胶水珠。第二层放了荔枝果肉与覆盆子，第三层是玫瑰芝士，最后一层是饼干底。

一口下去，先是吃到最软的玫瑰慕斯，细腻光滑的奶油，伴随着第二层微硬的覆盆子与荔枝果肉的酸甜，一同在口中迸发，中间厚实的芝士层，为此前轻盈的口感定下醇厚的基调，最后是最硬也是最薄的饼干层。从上到下，从轻到重，从软到硬，从酸到甜，那个味道令人一吃难忘。

食物、茶、酒、咖啡、香水……这些拥有美好味道的事物都是共通的，它们会随着时间的推移不断变化。香水有前、中、后调，酒有余味，茶有回甘，咖啡先苦后甜。

好的东西往往不是单一的味道，而是在和谐共存中层次分明。各种味道之间能相互衬托提升，延续彼此的生命力，给人以愉悦的感官享受。

Dior有一款香水叫BoisD'argent，中文译作『银影清木』，是我目前闻到过最中意的味道。无可比拟的清新，开瓶那一刻就令人置身世外，物欲全消。木质甘苔调，香味不浓，持续淡淡地散发，前调熏香树脂，中调鸢尾花，基调白藿香，闻起来就像是新编竹席的味道。从前调到中调再到尾调，香味逐渐改变，仿佛一个人独自穿过清晨的竹林。

让我不由得想起了苏轼的那阕『定风波』

莫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

料峭春风吹酒醒，微冷，山头斜照却相迎。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