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季,我和同学从食堂出来,准备回宿舍午休。这时迎面走来几个脸庞稚嫩的学妹,据说是春季特招的学生。而真正吸引住我的,是其中一个斜戴着一顶鸭舌帽的女孩。
当时烈日当空,按理来说戴帽子没什么稀奇的。然而我们是全军事化管理学校,教官们怎么会容忍有人在学校里如此穿着?更遑论说她那戴法还带了几分痞气。配上迷彩服,怎么看怎么别扭。
我并没能看清她的脸,习惯使然,不会纵容自己去细细打量一个擦肩而过的人的长相。更重要的是,她梳了很多长至下巴的刘海,生生遮住了半张脸。过后,我和同学粗略道了一翻稀奇云云。
后来,遇见她的次数也慢慢多起来。她依旧是那份特别的装束,要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帽子的颜色会有变换吧。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对此也就见怪不怪了。左右学校制度都不管的人,那就敬而远之好了。
我直到毕业也不曾和她有过交集,连一句话也不曾说过。而她,却这么一直待在我的记忆里,久久挥之不去。而每次想起她,心里也总是五味杂陈。
学妹的名字我已经忘了,原本已经慢慢被我平常化的学妹,再次闯入眼帘,是在期末的文艺汇演。
那天,我有演讲节目,早早的坐在学校安排的特定位置上。目光扫射现场的时候,发现她也坐在表演人员指定的区域。我并未放在心上,收回目光,静静等待自己出场的到来。
几个节目后,轮到她上台了。
只见她信步走上舞台,随后我的耳朵里传来一阵音乐。我仔细听了下,并没有听到她的声音。再仔细听了下,耳边的声音若有似无,断断续续。我知道,此刻的她在紧张。
而我,同样纳闷不解:每个节目被最终确定下来之前,都是要先经过海选的。而她,竟然没被刷下去?
还在沉思中,台下忽然传来一声声整齐洪亮的加油声。我抬眼望去,看到好几个班的同学都在为之加油。这样的鼓励无疑是凑效的。后来,她终于完成了表演,在观众的掌声下缓缓走下舞台。
此刻的我并不知道,她能迈出这一步,到底付出了多大的勇气;更不知道,她坚持完成了表演,是克服了于她而言何等艰苦的挑战。
这事过后,她再次淡出我的视野。直到有一次,无意中和老师提起她,我道出了心中的疑惑,老师笑而不语。老师把问题带到课堂,问了下同学们的想法,然后将故事娓娓道来:
她是家里的长女,按理说一个家庭,无论男女,只要是第一个出生的,都会被父母用心呵护长大。
唯她例外,呱呱坠地便被双亲丢弃。一个稚嫩可爱的生命,在父母的固执之下;不顾身边长辈的劝诫,毅然将之弃于荒林。
可想而知接下来等待她的将会是怎样可怖的命运。荒林杂草丛生,野狗成群,一个刚出母体来到这个世上的生命,离开母亲的庇佑,她的心该是如何惊惶无措?
学妹的爷爷得知她的父母最终还是把她扔进山林时,已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老人绝望地闭上眼睛,一夜辗转难眠。天光微亮,爷爷独自一人赶去山林。心里想过千万种可能,却仍然在心里抱着一丝祈盼,祈愿那孩子能平安无事。最坏,也要去帮她收拾骸骨。
几经辗转,他耳边传来女婴微弱的哀嚎。爷爷又是悲又是喜,循着声音的方向赶去。
慢慢走进了,终于看到了襁褓中的女婴正躺在一堆丛林下,不时发出哭声。而她周围,俨然围着几条野狗。
野狗嘴角滴落的血珠,刺进了爷爷的心里。他心知事情不妙,却相隔甚远。仿佛自己和女婴之间隔着重重山水。
入目只见几条狗在婴儿的哭声弱下去时,便迫不及待地上前撕咬。几乎力竭的女婴在感到痛楚时又一次发出尖细的哭声。已经咬下“猎物”的野狗在婴儿的哭声中后退数步;女婴哭着哭着声音又渐渐消失,野狗再次蜂拥而上……
爷爷心如刀绞,边厉声呵斥边抡起地上的石块朝野狗扔去。野狗群被突然出现的身音吓退,爷爷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逼退了野狗。
此时的女婴尚有呼吸,只是哭声愈加微弱,弱至几乎没有。许是感受到亲人的气息,女婴没哭几下就睡了过去。
此时的她。头和右脸都被野狗撕咬了一半,右眼珠已经没有了。幸好有襁褓的包裹,露出的只有头部,所以身体其他部位尚且无恙。
爷爷强忍哀痛,将她抱回家里。父母得知女婴的爷爷竟然瞒着他们,上山去寻回本该就此消失的孩子,心里恼怒不已。扬言女婴已经被丢了,从此只当不曾生过她。如果老人执意要带着孩子,就自己出钱出资,对女婴以后的一应用品概不负责。
爷爷无奈接受,当下和儿子分了家,带着女婴住进自己的旧屋。
后来,女婴的父母出了远门谋生。在她之后,又陆续生了几个孩子,具体是几个,我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有男孩也有女孩,一家子过的似乎还不错。除了那个被遗弃的女婴。
孩子一天天长大。小的时候不懂好坏,到了上学的年纪,也如同其他普通的孩子一样欢欢喜喜地背上书包去学校。只是——
她先是把同学吓哭,背后被称为“妖怪”。后来,那群懵懂无知的孩子竟当面喊她“妖怪”;欺她辱她,集体排挤她。
她许是终于意识到自己的与众不同,渐渐开始自闭了。渐渐的排斥上学,也渐渐变得不敢见人,不敢说话;爷爷无奈之下只能让她辍学在家。
后来,我们学校招生处的老师去学妹所住的县、乡做教育宣传工作,偶然听到了她的故事。校方起了恻隐之心,于是决定破格将她招入校门;并免除她的学杂费用,愿她能学一技之长,也好在后半生有所依傍。
同年九月底,学妹的爷爷传来噩耗。学校给批了一周的假,加上国庆周,差不多半个月的假期。
国庆才开始,她便已经回了学校。我们老师笑问:
“假期还长,怎么不多在家里住几天?”
她的眼框噙着泪花,淡淡地说了句:“那,不是我的家……”
后来了解到:由于爷爷的离世,从未谋面的父母弟妹回来了。她终于见到了传闻中的父亲,尽管对父母心存怨恨,但心里对父爱母爱终归是含有些许期许的。
她调整好心态,对着眼前这个第一次见到的男人,欣喜地喊了声爸爸——
“别叫我爸!”冷不丁传来的呵斥声让她懵在原地。耳边继续传来父亲那冰冷而绝情的声音:
“我不是你爸,我没有你这个女儿!”
后面爸爸说了什么她已经听不清,旁人的眼神她也看不见。此刻,她深刻地知道:爷爷走了,从此这个世界上,属于她的唯一的亲情再也没有了。
等爷爷入土为安后,她毅然决然地回了学校。我原以为她会把学校当成另一个家,会在这里好好待下去。后来过了不久,约莫一两个月的样子,听到了她退学的消息,退学原因未知。
或许学校里的领导和同学不会用那种奇奇怪怪的眼神看她,但是那种与之相处时的小心翼翼,以及有意无意散发出来的同情的眼神,定然是会让她原本脆弱的心里更加敏感的吧?
每次想起她,我总会忍不住想:她去了哪?她现在是否安在?是否邂逅属于她的善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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