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事只能回味

童年的朋友，小学、高中都是同学的海从沈阳回来，去一大企业洽谈合作项目。

海未去那个企业之前，绕道回老家，来看望我们几个昔日同窗。

和现今社会所有的交际一样， 中午，大家酣饮，然后搓麻，晚上再喝，折腾到夜半时分。

转天，我用车把海送到距离我们这里还不算远的那家企业所在地。未与企业对接之前，中午，我们俩每人喝了两瓶啤酒，简单吃了几个小菜，两盘饺子， 席间，我们想念童年，想起故乡，感慨世事，感怀人生，聊到一些话题时，甚是唏嘘。

饭后，海去那个企业，我与之告别。

归来后，独自坐在电脑前，打开电脑，忽然想起一首歌《往事只能回味》。

于是，搜到这首歌曲后，听起来。

歌曲的两段歌词，内容是完全一致的。重叠反复，吟咏不断。

这首由台湾词作家林煌坤作词，台湾著名作曲家、流行音乐教父刘家昌作曲的歌曲，除了邓丽君演唱过，蔡琴，龙飘飘，姜育恒等著名歌手都演唱过。

《往事只能回味》，是一首怀念童年青梅竹马时光一去不复返的歌曲。

为什么突然间我会想起这首歌曲？我觉得这首歌曲，最动人的是两句“忆童年竹梅青马，两小无猜日夜相随。”

突然想起这首歌， 源于前几天傍晚时分，突然而至的一个电话。

我是个没心没肺的人，每天即使有再郁闷再伤心的事情，都能睡的很早，睡的时间很长，睡的很踏实。

那一天，我正进入浑浑噩噩的睡梦之中，突然，手机铃声响了起来。

来电是一个女士，声音很清脆，而且，很是透露出一种调侃的意味。

他说：“你是海的童年朋友，小学、中学的同学吗？”

我这个人从来缺少城府，未加思索的就答道：“是啊？请问，你是谁啊？”

对方并没有立即表达自己的身份，而是显得十分郑重的问道：“你和海在小学时有一个女同学叫本花的吗？”

这个问题弄得我当即一头雾水。思忖片刻，在记忆中，似乎没有什么叫本花的小学女同学。

于是，我回话到：“请问，你是哪儿的？是哪位？你怎么知道我和海是小学同学，你为什么问什么本花？在我印象里，小学里，根本没有叫本花的女同学啊!”

对方忽然严肃起来，说：“我是你童年的朋友、小学同学海的小姨子，最近，我姐正在和我姐夫海闹离婚，原因是，我姐夫海念念不忘她的心中偶像、初恋情人，小学同学本花！”

真是莫名其妙！我立即表示异议，我说：“在我印象中，根本就没有什么本花，更别谈得上什么海的什么偶像，以及海与本花的什么初恋！”

对方忽然开心的笑起来。

停顿片刻，电话里传出男人的声音接，说道：“老同学，你真的忘了咱们小学时有个女同学叫本花的吗？刚才，给你打电话的这位女士，她不是什么我小姨子，是我公司的副总，我们在公司加班呢。刚才是开玩笑，我也没闹什么离婚，只是，我对本花可是印象十分深刻哟。我同她聊起本花，她想证实一下是否有这个人！”

我立即听出来了，电话里的男人是海。

我说：“你们真能逗。不过，我印象中，咱们小学同学里，真的没有什么叫本花的女同学啊。”

海说：“那是你忘了，绝对有这个女同学，我印象很深。”

一段玩笑，从此而过。

此后，不久，海因家事又回乡，照例喝酒，席间，我问起那次电话调侃之事，另一位当时在场同学大笑，说，“那真是海的副总和你开玩笑，你还在当真？”

海接过话头儿说：“开玩笑是开玩笑，闹离婚不存在，不过，我真是对咱们小学同学本花印象特别深刻，我觉得当时的她，在我心目中，就是现今的张靓颖！”

张靓颖何许人也？我对时下一些吵吵闹闹的娱乐节目一片空白。

张靓颖都不知道？在座同学对我孤陋寡闻很是哂笑。

海说：“张靓颖是歌手、超女啊！”

“超女？超女是干什么的？”说实在的，对于经典老歌的作词、作曲以及演唱者，我能略知一二，但对红男绿女类歌手却知之甚少，我仍然一脸茫然。

在座同学仍然哂笑我的缺少时尚和落后。

虽然不知张靓颖何许人也，虽然不清楚张靓颖漂亮到什么程度，致使海对儿时酷似张靓颖的女同学本花念念不忘，但我还是忽然来了兴致，说：“海，你既然说有这个像什么张靓颖一样的小学女同学，你回来了，何必不去找她，让我们也看看你孩提时心仪的女生到底什么样？”

海说：“三十多年过去了，还能找到吗？不知道是不是在咱们当年上学的那个小村子了？”

在座同学纷纷表示，这个真的不好说。

在座的同学里，大多都是高中同学。而小学时，只有我和海两个人同学。尽管海的年龄比我大一些，但我入小学的年龄很小，我仍然是和海同班同学。在我的印象里，确乎没有什么叫本花的女生。我只记得，在我们班里，有一个和本花同姓的女生，长的很丑，也不甚干净，总是挠头皮，似乎头发里有不少虱子。

于是，我说：“我可不记得什么长的像张靓颖的女生，我只记得，有个与本花同姓的，但长的不但不漂亮，而且，总是挠头皮。”

这当然是调侃，绝不是嘴损，于是引起席间一片不怀好意的笑声。

海依然很认真执着的说：“那是你记不清了，保证有一个叫本花的。不信，咱们现在用电话问一下！”

在座的其它同学说：“你们的老家在村子了，那么偏僻遥远；再说，这么多年了，说不定本花已经不在当年那个小村庄嫁到哪儿去了。现在，哪有她的电话？咋找？”

我忽然想起，不久前，去我们童年所在的村子的上级的乡政府所在地，去参加一个朋友的学子宴，席间真的遇到一位当年在大队小学的同学，现在在乡里中学当老师的一位，我便说，或许通过她能找到本花的下落吧？

也真是凑巧，我提供线索的那位乡中学女教师，就是在座一位男同学夫人的侄女，同学夫人并且有她侄女的手机号码。于是大家立刻来了兴致，让同学的夫人拨通了其侄女的手机号，在大家的期待下，好久，手机回话，称，确实，有本花这位女同学，不过，据说，本花似乎已经嫁离了那个小村子倒很遥远的地方了。

在那遥远的地方，有位好姑娘？

在美好的想象中，有的同学泼冷水，说，还找啥？这么多年了，她一直在农村，生活一定很艰苦，即使找到了，见到了，肯定也不是当年的样子了。

这话并非是对乡村生活的歧视。其实，在我们当年生活读书的小村子，以及周遭的村子，人们的生活仍然是很清苦，女人过早的苍老，是司空见惯的，何况三十多年前近乎四十年前的小姑娘，到目前已经年过半百，岂会还能找回当年的影子？

于是， 在一片失望与唏嘘中，大家觥筹交错，酒喝得有些酸楚。

次日，海回老家，去看望老母亲。这其中，绝对有再寻本花踪迹的意图。我则因单位有事，未能随行，由一位在当地乡里中学工作的副校长陪同，这对于海寻找本花或许是一种十分重要的帮助。

次日，海回沈阳，离开前，同学又设宴为他送别。我因有公事又没能参与再聚。过后，我问参与送别的同学寻找本花的情况，知情的同学说，本花的踪迹终于找到了，实际情况不是嫁到了远离家乡的村子，而是嫁离的更远，据说在内蒙一个地区，而且，丈夫过早的死去了，成了寡妇。

不怀好意的同学便坏笑着说，这下海去找，方便了！

听到这种结局，于我，忽然觉得一种莫名其妙的悲凉涌起。

本花一定是在辛苦恣睢的生活中，早已红颜苍老了。而且于她的内心，确乎不再会想起当年的海，以及海是否曾经对她有过心仪。

这个世界，转瞬之间，已经物是人非。

由本花的惨淡，想起儿时的故乡。

那日，我回乡在哥哥家住了一宿，谈及童年的一些伙伴，得知，他们的生活境遇真的是令人心酸，甚至比本花要更加惨淡。

应该承认，比之三十多年前我们儿时的生活，农村似乎有了白米与红肉可吃，间或有了红砖白瓦的房屋可住。但是，他们仍然是困苦的，而且其清贫困苦不仅仅是生活层面，和三十年前的儿时不同的是，他们的精神生活愈发窘迫与困顿。

在家乡，住在哥哥家的那个夜晚，我提起村子里一些童年的伙伴，几乎没有令人欣喜的生活状况。他们的物质生活有所改善，但在几个令人震惊的事件里，我感受到，他们的精神生活，比之三十年前，单纯与快乐，追求与梦想，已经被残酷的现实碾压的支离破碎。

比如，谈及一个叫军的童年伙伴。我依稀的记得，上小学的时候，他很喜欢写钢笔字，会写出很多花样来，我甚至认为长大后他会当一个书法家。但初中没毕业，他就不得不辍学，到了近三十，他抬了很多钱，才娶上了老婆。后来，生了三个闺女。军养老送终了父母后，一直只靠二十几亩薄田维持生计，据说，曾经拉了一屁股的饥荒。好歹等闺女长大，军嫁出了前两个女儿，按当地风俗，得了十几万元彩礼，物质生活才有所改善。但孰知，由于人们不愿意说出来的原因，军在某个傍晚，躲进仓房，用一根儿麻绳，结束了自己壮年的生命。

再比如，谈及一个叫五儿的一个童年伙伴，在我记忆中，他个子很小，性格老实，从小并没有打架斗殴之劣迹。谁知，早年成婚不久，老婆就红杏出墙。五儿发现后，用菜刀那个男人剁个血流成河，一命呜呼。五儿逃亡十余年后，被捕获。杀人偿命，等待他的只有黄泉路了。

这是男人生存的残酷现实，我觉得这不仅仅是个体的无奈与罪过，而是这个急遽变革的社会，将那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碾压的如此不堪一击。

而至于类似于本花这些女人呢？

本花虽然生活的很不惬意，但她毕竟没有象前述的男人那样去自戕自己，危害别人。

但现实还会去伤害她们，社会还还会去碾压她们。与男人相比，不管是情愿还是被迫，被侮辱与被迫害的女人不在少数。仅从那些混迹于灯红酒绿场所的女人来看，我不相信，他们都是自愿的，如果社会能够让她们足以有尊严有体面的自食其力的生活，她们大抵不会去那些场所卖笑卖肉，谁会愿意被蹂躏被践踏？

海这次归来，酒席娱乐之间，我不再提起关于本花的话题。我觉得，海对本花的念念不忘，确实有找回当年的影子的原因，而其他的同学，却是在海的面前，把本花当做一个谈资，怂恿海继续寻找本花，不过是带有男人对女人的戏虐，城市对乡村的轻蔑，富贵对贫困的凌辱。

坐在电脑前，《往事只能回味》的歌声在萦绕着。

邓丽君的婉转，蔡琴的低徊，龙飘飘的激扬，姜育恒的枯涩，每个人都演绎的淋漓尽致。但是，你会听得出，各种风格的演绎里，都透漏出一种能够触动人内心最柔软之处的情愫，那就是淡淡的哀愁。

这种哀愁是对童年美好时光的怀想，是对纯真爱情的沉湎，是对人的生命看似漫长其实却是稍纵即逝的感伤！

人生，两性之间，情感最丰富大抵有三个高峰期。

一个是童年时期，男孩女孩间懵懵懂懂的好感。一个是青年时期，青年男女之间的爱欲。一个是老年期，夫妻之间的依恋。

在三个时期里，童年时期，男孩女孩之间的好感是最简单最纯真最无邪的。没有物质利益的牵绊，没有肉体的要求，只有生长过程中的对异性的美感、愉悦。而青年时期，则是在童年时期的基础上，增加了许多目的性与功利性。在美感、愉悦的基础上多了肉欲，多了利益上的依附，多了关于家庭关于未来生活的许多目的性的价值取向。你不能说这个时期的爱情不是美好的，但较之童年时期男孩与女孩之间的好感，便显得出许许多多的复杂性来。到了晚年，夫妻之间的关系似乎回归单纯，他们共同走过了人生的风风雨雨，共同辛苦劳作换来了生活的安定，他们在矛盾纷争后归于相互的理解相互的宽容相互的体谅。他们最需要的是相扶相携，共同去面对疾病，面对衰老，面对死亡。

在人生三个情感最丰富的时期，我觉得童年时期是最值得留恋和回味的。

不管别的人如何把海寻找当年的本花作为无聊的谈资， 甚至个别人会带有一种男人对女人的戏虐，城市对乡村的轻蔑，富贵对贫困的凌辱的意味，但我坚信，海寻找本花，其实就是在他从一个乡村苦孩子，成长到公司老总，在历经人世间的纷繁复杂后，在寻找内心深处的最简单最纯真的东西。

不管这种美好的东西被现实被社会被时光碾压的如何支离破碎，但本花的影子依然会清晰的出现在海的梦里。其实，也出现在我们每个人的梦里。